不曾想,王姬府他倒是顺利进了去,可是却被心心念念着的人拒之门外了,理由是,遵守婚嫁习俗,大婚之日前一月,新郎新娘彼此不要见面。
好,萧寒枫认了,毕竟这是他自己犯糊涂先提出来的,他总不能自相矛盾说一出是一出,那样没有风度。
他悻悻转身离去,来时心中剧烈的欢喜被这一下碰壁给浇灭了几分。
高大的身影走在长长的走廊中,从背后看去,竟然可以从中看出些许落寞与惆怅。
小烟摇了摇头,记着自己主子的话,碎步朝离去的萧司长走去。
“司长,王姬说恰好新开了一盒茶,若您有兴趣,可以进屋一坐。”小烟低头简单朝他行了个礼,得了允许后开口通知道。
不久前,没有五分钟,她还将他赶了出去,怎么现在又叫人唤回他去了。
萧寒枫挑了挑眉,虽心中疑惑,身体还是立刻调转了一个方向,朝尉迟沉香卧房内走去了。
他走得迅速,小烟落在后头,这次看着这萧司长的背影,她忽然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
方才那一阵落寞惆怅,现在又成了春风得意了。
可这会儿中原已是接近秋末,就快要入冬了。
小烟再次摇了摇头。
——
推开门一看,屋中人正在沏茶,她身着一件简单的柔粉色衣裙,裙子的温柔和她本身的气质一模一样,仿佛这裙子生来就属于她。
也许是因为待在屋内,她的头发只简单梳了一个发型,上方没有簪任何发簪与饰物,显得格外清雅。
黑顺的长发因她沏茶时微微弯下身子,顺着她的肩颈落在身前。
萧寒枫反手轻轻关上了门,开口拐了个弯,说起了前日那令人可恨的人:“三皇子最近日夜求医,怕是日后都活在中药针灸中了。”
“可他还活得好好的。我听说了,陛下给他的处罚仅仅是关禁闭。”尉迟沉香原已不想提起这桩事,毕竟她对此无可奈何,越想,只会将自己弄得郁闷心烦,可萧寒枫先提起了,她便顺道说几句。
“你想他去死?”一听这话,萧寒枫来了兴趣,这也不是不能,只是有些麻烦罢了。
那日留他一命不过是顾忌着自己接下来的行动,眼下他已成了林永嘉眼前的“救命稻草”,再动手,便少了很多顾忌。
尉迟沉香给他递茶的动作一顿,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但是她看向他的眼神暴露了她的选择。
她纤长的眼睫颤抖着,漆黑的眼珠一瞬间亮了一下,但很快就垂下了眼眸,可并不是为了遮掩自己的想法,她直白地开口,语气里带着浓烈的嫌恶和恨说:“当然想。只是不能。”
“谁说不能?”萧寒枫坐在椅子上,眼睛盯着尉迟沉香一眨不眨。
他的神情是认真的。
她看出他没在开玩笑,但还是谨慎地问了一句:“萧司长是认真的吗?”
“嗯。”他没有停顿,立刻点了点头,生怕被误会成拒绝。
刚沏出的茶汤悠悠在瓷杯中转着,热气从杯口升腾起来,一缕缕在他们之间飘散,渐渐成了一面纱,将彼此的面容都模糊了。
他的态度是如此明朗强硬,完完全全站在她这一边,尉迟沉香蹙起了弯眉,回忆起那天他的躲闪,心生疑惑与不解。
“既然如此,那那一日,你为什么......”她果断开口,说了一半才发现似乎并不合适,于是尴尬地收了声。
“什么?”看着她骤变的态度和脸色,萧寒枫完全不明白其中发生了什么。
热茶的雾气依然在他们之间徘徊萦绕,它若有若无将他们隔绝在了两旁。
尉迟沉香迟迟没有开口说出后面的话来,萧寒枫面上不敢着急,但心里忐忑着上上下下。
房中的空气凝滞着,直到窗外吹来一阵微风,微风带着秋末的凉意,将热茶上升腾的雾气吹散了。
他们之间的纱消失不见,二人眼中的彼此一下就清晰了起来。
萧寒枫那双深邃的眼睛不再被雾气遮挡,尉迟沉香这下看清了他眼中的真挚,与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于是她大胆开了口:“你为什么要躲开我?”
躲开她?
躲开她那个拥抱吗?
他无声地捏紧了瓷杯,杯身处的温度烫着他的手心,在那一阵秋风的尾巴下,反倒给他身体增添了一份暖意。
萧寒枫眼前的人、事、物渐渐变得朦胧起来,那阵风吹走了,热茶的雾气没有了外力影响,再次升腾起来隔绝开了他们二人。
而他那一瞬也陷入了回忆之中。
——
被小时候的尉迟沉香选中当了她的侍从之后,他便不需要去净身当备受欺负的小太监了,不过他还是小寒子。
那个刻薄的太监嘱咐过他,在宫中,他们是不配有姓名的。
正好他也不愿告诉这些罗刹人他的姓名,于是在往后每一次,小王姬笑着缠着问他到底叫什么名字的时候,萧寒枫都会摇摇头,说:“我就叫小寒子,没有别的名字了。”
再次没有得到他名字的小王姬这个时候就会哼一声,说:“我知道你是骗人的,人怎么会没有名字?”
“我就是没有名字。有名字的都是你们这种人。”他当时赌气,为了不告诉她自己的名字,胡言乱语着。
“我们是哪种人?”尉迟沉香眨着眼睛,不明白他暗暗讨厌着自己,还托着脸继续问着。
“贵人。”小萧寒枫似乎原先想说的是恶人、恶鬼等等辱骂他们的词语,可看着眼前这个小女孩,还是换了一个词。
不是因为觉得她无辜,而是怕她根本听不懂。
“你骗人,嬷嬷她都有名字。”听完小寒子回答的一瞬间,尉迟沉香脱口而出,并不知道自己潜意识里带有多少萧寒枫所不耻的东西。
“所以你觉得你的嬷嬷不是贵人咯?”小小的他立刻点出了其中的虚伪矫饰。
他恨罗刹人,尤其是这些养尊处优的罗刹人。
“我,我......我不是那个意思。”这一下,立刻让尉迟沉香慌了手脚,她托着下巴的手抽了出来,像扇子一样在脸颊前摇着。
“你就是这个意思。”萧寒枫根本不给她台阶下,看到堂堂王姬如此慌张,他心里得意,愈发觉得罗刹人可恨可憎。
“算了!我不问你了!你爱说不说。”尉迟沉香见说不清楚,自己慌忙站起身来,甩下手说完便跑开了。
她自由了,可萧寒枫作为她的侍从,却必须紧跟上去。
于是又出现她气鼓鼓地质问身后的他说:“你跟着我干什么?”
“你是王姬,你之前叫我一直跟着你的。”小萧寒枫无奈说道。
“好。那你现在开始不用跟着我了,我要换一个朋友!”尉迟沉香一个眼神也没有给他,径直往前走着,其实自己也不知道要走去何处,只是想把后头的人甩得远远的。
朋友?他震惊了一秒钟。
“你觉得我们是朋友吗?”随后便快步走了上去想要问个清楚。
“当然。不过从现在开始不是了。”尉迟沉香稚声通知他,“你根本没有把我当朋友,连名字都不肯告诉我。”
他沉默了下来。小小的萧寒枫没有想到,这个带着他到处玩,整日嘲笑他的王姬,居然真的把他当朋友。
“好吧,对不起,我是骗你的。其实我有名字。”
“那你叫什么名字?”尉迟沉香停下来不停往前走的脚步,转过身昂着头颅问面前的男孩。
“我现在还不想告诉你。你等我什么时候想告诉你吧,行吗?”小萧寒枫斜着眼珠,最后看向一旁,挠着头说。
“为什么?”她才不懂他在想什么,在尉迟沉香眼里,眼前这个人无比矫情,不过是一个名字而已。
“没有为什么,就是不想。”那时候的萧寒枫果然还是一个小孩子。
“好吧,算了。但是你一定要告诉我。”尉迟沉香也是一个小孩子,很快便原谅了他的欺骗,和他又和好了。
“嗯。”
他们拉了勾,说一定不会骗人。
到后面,萧寒枫真心想告诉尉迟沉香他的名字了。
就在一天傍晚吃完晚饭,他刚想去找尉迟沉香告诉她他叫萧寒枫,却被路过的一个太监叫去帮忙取王姬府上过冬要用的精炭。
他没办法,只好跟了过去,却不曾想......
路过一处湖畔时,他忽然被一个人捂住了口鼻,而后被拖至湖边,年幼的他无论如何挣扎都逃不开一个成年人的桎梏。
就这样,他被那个人压着跪在了湖边,而后身后的人毫不犹豫掌着他的后脑勺将他按进了水中。
初冬冷冽的湖水不停灌进他的鼻腔,萧寒枫试图晃头挣扎出来,可那不过是无用功,渐渐,他的口中涌上一阵血腥味。
他睁眼看着湖水,夜晚什么也看不清,只有一片漆黑,和闭上眼睛一模一样,萧寒枫干脆闭上了双眼。
随后,他的意识渐渐朦胧。
在这半死半生之际,他听见那个让他去搬精炭的太监的声音透过水面来到他呛满水的耳畔:
“小寒子呀,你不要怪我们,都是小王姬她厌烦了你们这些中原人了,又不好意思亲自出面赶你走。为了我们的小王姬的开心,我们只好这样了,你可千万......”
这令人反胃的声音在他晕死过去前顺着那冰冷的湖水,反复萦绕在他耳际,他越听越恨,可意识再支撑不了他的思绪。
很快,萧寒枫便再不知晓后面发生的事情了。
他再次醒来,是在夜半三更,鬼风瑟瑟,年幼的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具具尸体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