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和亲的对象竟然连王爷都不是?那人是什么来头?”花纹繁杂乱眼的长毛地毯上,一个身材高大健壮的中年男子对面前跪着的人呵斥道。
这中年男子本就不怒自威,这下发起火来,殿内的下人们纷纷跟着受呵斥之人跪下了,脑袋全都紧紧贴在地面上。
“回,回皇上,王姬未来的夫婿,是,是他们朝中一位二品官员——九宸镇邪司的司长萧寒枫。”跪在那中年男子面前的男人身体有些颤抖。
他面对的是罗刹国脾气最是阴晴不定的人,也是罗刹国最高贵的天子——罗刹王,尉迟沉香的亲生父亲。
“林永嘉是如何看待我们的!这简直就是在羞辱我们!是不是要我们把国土都献上才肯罢休?”罗刹王握紧了拳头。
和亲,原是两个国家之前做亲家,以此拉近关系的一件事,可是如今林永嘉将柔安王姬许配给了一个与皇族没有任何关系的外人,一介踏入不了上等人行列的人,那这和亲便完全没有意义了。
“皇上,那我们要不要去信中原?”那男人微微抬了一些头。
“去信?说什么?说不满意那边安排的亲女婿,说至少得是个王爷吗?”罗刹王高高俯视了他一眼,随即,他刚抬起来的头就又立刻磕了下去。
“皇上息怒。”地下的男人极小声地说道。
“罢了,我去问候问候林朝,顺便关心关心我的,傻女儿。”
——
城外中心市区一处向来僻静的宅邸,今日迎来了热闹的景象。
林永嘉将此宅赐予蜀山派四人作临时的歇脚地,还在宅子里安排了十位侍奉他们的下人。
跟着他们后脚来的,还有林永嘉在早朝时许下的万千赏赐,那些赏赐一箱接着一箱抬入大宅院中,给四人见了世面。
他们沉默着,看着他们进进出出一句话也没有说,等人走了,也喝令下人散去了,才有人开口聊天。
“哇——这么多赏赐——”燕过云刚刚看着宫中派来的人两两抬着一箱又一箱赏赐走入院中,心里五味杂陈,这下瞧着满地的箱子,不禁发自内心地感叹道,“可惜了,我们根本带不走吧。”
“我们本也不是为了这些,何况带上它们反而耽误了行程。”常祐生随后接过话头说。
墨无疾没有硬要拒绝那些赏赐,不过他也从没有打算收下它们。
“不过,这皇帝就是有钱,市中心这些宅邸,我听说全是他们的,外头那些大片大片的田啊,还有集市,也全都属于他们。”
燕过云多少有些震惊,从前十几年都生长在一个常常吃大锅饭的地方,第一次见到天下珍稀收归一处的民间,自然觉得稀奇古怪。
但在仙山听了那上官尘讲的往事,要是他们找到了锁世阵,证明那个故事是真的,面前这一切也就不奇怪了。
也就是无法无天自私自利传了一代又一代,又带着暴力与血腥,自然而然占有了一切。
“得亏我们蜀山离这皇城山高水远,不然说不定蜀山派就成了镇邪司门下的小队伍咯。”说着,她便走去院子中的石桌旁坐了下来。
上官眇倒是对那些赏赐感到好奇。
她走过那一个个箱子旁,不嫌麻烦地一个个将它们打了开来。
随即,墨无疾也走了上去,和上官眇一同端详起那些金银珠宝来,他冷不丁地开口问道:“你有什么想法吗?”
“有关那个锁世阵吗?我没有。”上官眇看那些金光闪闪的物品愣了神,是呆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猛然摇了摇头说。
“听上官尘说,千年前锁世阵的阵心被囚于大殿后方,方才在宫中,我悄悄观察了四周,并未发现异样。”常祐生缓缓说来。
墨无疾听之,点了点头,他也那么做了。
“既然从前发生过那样的事,若有,他们应该也转移过数次以防外人察觉了。”墨无疾说,“我们初来乍到,行动不便,这几日暂且先看看萧司长有何发现。”
“诶,可是人家萧司长这个月不是要忙喜事吗?”燕过云闲散地坐在石凳上,手肘撑石桌,而手托下巴,这时突然说道。
——
如自己所愿得了林永嘉赐婚的萧寒枫,此时的萧府也随之上上下下忙碌起来,都是为了一月后的婚礼事宜。
高管家站在萧府院中,手中持着一张卷轴——婚礼上萧寒枫要为尉迟沉香准备的彩礼名目单——礼单,他打点着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接下来一个月,府上大家都得为萧司长的喜事忙碌着。
而他,正要核对礼单上五彩缤纷的绫罗绸缎——某处北方城镇特色的绣样缎布、用某地特有的双面绣法制成的鸳鸯绣品......以上种种,不过是其中极小一部分。
而婚礼中的本人,此时正赶往皇家在市中心安置暂来之客的宅邸。
一月后的婚礼接亲,总不能在萧府门口接了巡游十里长街,走过弯弯绕绕的街道再回到萧府吧。
于是未来的新娘柔安王姬便住进了这处宅邸中。
正好也能行大婚前新郎新娘不见面的礼仪,然而向来随性的萧寒枫并不理会这些礼仪。
萧寒枫抬手敲门,他并未告知尉迟沉香自己的到来,所以她在看到来人是萧寒枫时,脸上挂着一瞬的惊讶。
她正半躺在床边看着杂书,见他向床边走来,犹豫了几秒还是收起书下了床,并说道:“萧司长怎么来了?”
“怎么,不欢迎我么?”他叉手站在床前,环视着这个卧房。
他来没有必须的理由,只是想到那一句“你是否平安”,心中便总刺挠着想见她,可他又不愿意总去主动,好像他多想着她一样。
赶赴仙山时匆匆忙忙,结束后回程之前积累的疲惫全涌现出来,一路他都没有找到与她单独相处的机会。
对萧寒枫的问题,尉迟沉香没有回应,上次百般纠结后让喜鹊传去的字条,如今不知怎的,她总觉得有些尴尬。
“我,我就是来问问你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回头我让高管家加进礼单里。”说着,他从袖口拿出一卷小卷轴,递给了在卧房中打扮朴素的尉迟沉香。
她披着一件白色的薄纱长外衫,与他在迷阵中梦见的她,打扮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卷轴迷你,可上面密密麻麻的礼品名目,看得尉迟沉香头昏脑涨,大约略过几行,便收起还给了他。
他盯着她眉头的角度与嘴角的弧度,看她扫视得如此敷衍,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带了小心翼翼在问:“没有喜欢的吗?”
“都挺喜欢的。”她没有过多思量便说。
礼单琳琅满目,她也没有特别的偏好,这句确实是心里话。
“其实萧司长不必准备得这般复杂,你能帮我脱身于那几个王爷,我已经很感谢了。”
虽说她心中抑制不住荡起波澜,但萧寒枫行为却不是她能猜透的,于是她也克制着不与他交心了。
这番话听在萧寒枫耳中,却极度刺耳。
她的意思不就是,只是和亲罢了,又没有感情,公事公办,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无论如何,我们成婚是你与中原和亲的结果,我作为和亲的参与者,自然要好好对待此事。这不单单是为了你,更是为了两国之间的交好。”
萧寒枫脸上那来时的笑意全无,说话间,眼睛盯着尉迟沉香,浑身冷冰冰。
“原来如此。是我考虑不周。”
二人沉默。
“你好好休息,等过几日,五条会带你去寺庙行中原的礼仪。婚前一月夫妻要避免见面,”说着,他撇开头,停了几秒才继续,“大婚之日前,我不会再来。”
尉迟沉香欲言又止,最后只应了一声好。
原还期盼着她能说些什么,结果再无话出口,萧寒枫自觉无趣,闷闷地转身离开了。
真可笑,他今日就不该来问。
他为何要怂恿自己来这自找没趣呢?
想着,他已踏出了大门。
萧寒枫要是半道上允许自己窝囊地回个头,便能瞧见尉迟沉香一直目送着他离开。
——
萧府后门处,氛围与屋内的热闹浑然不同。
后门处过道狭窄,后方也并无他人房屋衔接,那条路上,独独站着两个人,一个是萧寒枫的手下五条,垂首站在他对面的,俨然是今日早上皇宫大殿内那个不幸被林永嘉以避邪名头拖下去斩了双手的侍卫。
“多谢,多谢大人相救......”那个侍卫频频点头道谢,话中还带着颤音。
若不是早晨萧司长那一番话解了他的围,他现在,怕是已被扔到乱葬岗去了。
乱葬岗他去过,那时候的他还是为了和另外一个兄弟执行皇后下的命令去的,他们听令抬了一具宫女的尸体。
据说,是晨起时皇后心情不佳,而那宫女梳发时不小心扯痛了皇后,于是她便死了。
那里堆满了死去的人,躯体一具叠一具垒得如同一座小山,而那座小山最底下已然随着风吹日晒化成了一根根白骨。
“不必谢我,要谢便谢我们萧司长。”五条一句话,拉回了那侍卫的思绪,“这些你拿着,今日之后便回家乡去吧,足够你们一家老小不愁后半辈子了。”
紧接着,五条又补充道:“这些也都是萧司长让我给你的。”
侍卫见五条提了一袋子沉甸甸的东西给他,用手肘接过后连连道谢:“谢谢萧司长!萧司长救命之恩,鄙人定会铭记于心。”
拜过五条,无手侍卫便从小道向外头走去,五条看见他背影愈来愈小,自己也转身从后门进了府中。
他没有看见,那个侍卫挽着一袋子银两,再走出没多远,已拐弯往城门反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