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诺听了大惊失色,立刻知道定是那歌女来找秉忠了。这怎是自己该听的。
他抬腿就往前院跑。跑出了一段路,仍能听见从假山处,传来一声尖锐的女声:
“你等着瞧!”
随后整个寿宴上,秉诺都心神不宁。
按部就班给老太爷贺寿、赠礼后,秉诺与灵儿入席。但他脑海里还是不禁回想着假山背后的那一幕。
灵儿见秉诺心不在焉的样子,拿手肘碰碰他,说:
“快看,有歌舞,说请的是京城最好的班子。不看可惜了。”
秉诺依着灵儿的比划,心不在焉地朝台上看去。
只见一群歌女正在台上犹抱琵琶半遮面,一个个生得明艳动人。
只瞥了一眼,秉诺就看呆了。
那些歌女身上穿的艳丽衣裙,不正是假山中那姑娘穿的。他突然有种很强烈的感觉,这是要出事。
低眉信手,轻拢慢捻,仙乐自指尖倾泻而出。纤纤玉手,秋波潋滟,说不尽的千娇百媚。声若莺啼,乐如燕语,一曲奏罢,仍余音袅袅,不绝于耳。
歌女们一连演了七首曲,每一曲都风格鲜亮。她们将曲风演绎得淋漓尽致,引人入胜。在场宾客无不赞叹,京城第一乐坊,当真是名不虚传。
众歌女答谢致意,缓缓下台。
秉诺眼睛自始至终都盯着那与秉忠相识的那姑娘。只见她本随着众人往台下走,却见台下左右两边站了两个身形健硕的家仆,直盯着她。
她心中一慌,立刻看向秉忠,发现秉忠满眼戒备也正紧紧盯着她。登时,她心中就明白了,自己只要一下来台就会被那两个家仆带走,自此想要再来程家可就难了。
她下意识摸了摸平坦的小腹,不行,为了孩子的将来,自己就算搭上性命又有什么关系。
于是,当众人还尚沉浸在仙乐的回味中,就只见台上的歌女中,突然有一人从人群中跑到了舞台中间,直挺挺地面朝众人跪了下来,扑通扑通磕了三个响头。
一时间,所有人都看傻眼了,这是还有加戏不成?只是,这加的什么戏,竟要行跪拜之礼。
郑氏看到这姑娘的举动,立刻意识到出了岔子,马上就命身边仆役将她先拉下去。
郑氏毕竟周旋于各类宴请应酬,不是没见过宴席中混进来的冤民借机喊冤的。想来这姑娘怕也是看在座都是京城达官显贵,想替家中父兄鸣冤,诸如此类。
郑氏的处置已十分迅速,家仆奉命已立刻上台,就在差几步就能靠近并控制住那姑娘的时候。
只听见那姑娘朗声开口。她本就歌喉清亮,因此在场宾客听得清清楚楚。只听她泣诉道:
“母亲大人在上。小女仰慕秉忠公子,愿意毕生追随。然小女自知出生寒微,见识低下,无颜相伴公子左右,能与公子相识已是幸事,别无所求。”
此番话一出,台上奉命捉拿她的仆役都停下了脚步,如石化一般一动不动。
郑氏初听闻她说“母亲”,尚有些糊涂。待听到秉忠的名字,立刻汗毛树立,浑身直冒冷汗。
郑氏不愧是见过大场面的,虽然她心中慌乱万分,但大概听明白后,她立刻尖声喊道:
“拿下她!快拿下她!堵住她的嘴!还愣着干什么,快啊!快啊!”
郑氏也不顾及形象了,起身就直奔舞台而去。她中间跑得急,一只鞋也掉了。
郑氏都来不及去找上舞台的台阶。就从舞台正面,抬腿就往舞台上爬,实在狼狈不堪。
那歌女眼见仆役越围越多,郑氏眼中更是流露出杀人一般的凶狠目光。
她知道自己不说,怕再也没机会开口了。于是她加快语速,朗声说道:
“然小女怀了秉忠少爷的孩子。小女自知卑贱,愿往后与秉忠公子再无瓜葛。但稚子无辜,这毕竟是程家的血脉,只求他能认祖归宗,一生蒙程家庇佑。而不是跟着小女,打出生就被世人耻笑。”
待她说完,程府仆役已将她团团围住,控制住了她双手,嘴里也塞上了手帕,再不能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但再不出声又有何用,此时她已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说了。
郑氏妆发凌乱,气喘吁吁地站在她身边。
虽然她此时内心翻江倒海,一团乱麻,却还是镇定了下来。
丫鬟捡来了她遗落半途的鞋,郑氏挺胸拔背,任丫鬟跪在地上帮她穿鞋系带。
郑氏虽面色惨白,但还是整理衣衫,强作笑颜。
她一面低声命仆役赶紧把这歌女拖下去,一面镇定地向众宾客解释说:
“实在抱歉,叨扰诸位雅兴了,还请大家多多担待。妾身斗胆,在此向诸位赔不是了。”
说着,她下了舞台,快步走向主桌,端起酒杯仰头干下。一连喝了三杯,向所有宾客致意。
旁边桌上立刻有程三爷的下属,站起来起哄说:
“程夫人好酒量!真乃女中豪杰,在下佩服!”
说着,自己也咕咚咕咚喝了三杯。
他这一带头,立刻化解了现场尴尬的气氛。
宾客们不是程家的故交,就是有利益牵连。他们眼见程家出了如此丑事,不管心里怎么想,但表面上能装得听不见那是最好的。场面立刻就热闹了起来,仿若刚刚那一插曲从未发生过。
郑氏回主桌坐下,久久回不过神来。
同桌的老太爷气得已经是脸上青一阵紫一阵;程三爷满脸铁青,眉头皱得似是能拧出来水一般;秉忠脸色惨白,没有一点血丝,就好像是被冻僵了一般。
反应最大的是叶氏。此时她已显怀,腹中胎儿本就压得她喘气急促。她被刚刚一幕刺激到,现在更是觉得憋得喘不过气来。
一阵阵咳嗽,大喘气,却还是呼吸不畅的样子。
她这反应令程家长辈都心惊胆战,忙安排下人扶她回房歇息。
叶氏的父母如今也在席间,郑氏想想都汗颜。儿子的丑事,想必他们都已经听见了,她真不知该如何面对亲家。
主桌上一片沉寂,众人只是面面相觑,再无一人动筷。下人上菜也都轻手轻脚,生怕一个不小心被当成出气筒。
姚氏此时得使出全身的力气,才能让自己强忍住笑意,装得神态自若。
自刚刚那歌女跪地开始,她就目不转睛看着进展。当真是没有让她失望!那歌女娓娓道来,口齿清晰,声音尖而亮,将她与秉忠的丑事交代得清清楚楚。如板上钉钉,不留一丝辩驳的余地。
姚氏真是忍住了好几次想哈哈大笑的冲动。尤其是看到郑氏不顾形象地跑掉了鞋,狼狈不堪得爬上了舞台。她平日里那斯文当家主母的风范呢?端着架子教训自己要识大体时候的仪态呢?形容她颜面扫地都不为过。
姚氏心情大好!不禁感叹,自己斗不过她郑氏又如何?自有降得住她的人,谁会想到她那么只骄傲的母鸡,会折在自己儿子手上?
姚氏又灌下一杯酒,只觉得今天是她近些年来,最痛快的一天。
与姚氏同桌的灵儿自始至终,都呈目瞪口呆状,嘴张得老大,感觉能塞进一个鸡蛋。她不是不知道与秉忠相好的姑娘是京城乐坊的,但台上姑娘一个个都是大浓妆本就分辨不清,更可况灵儿压根没想到那姑娘还能想这么一出。
秉诺自明白那歌女的意图后,好几次都想起身,上前阻止。但他看郑氏反应迅速,已派了人上台,自己才作罢没有起身。
秉诺说不出悲喜。宴席散后,他更是没有时间听姚氏一遍遍复述宴席上的一幕幕。姚氏边复述边笑,笑得不能自已。
秉诺再三叮嘱灵儿,大房这些日子定不太平,灵儿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明哲保身。若看到娘有任何不得当的行为,也当多多提醒。交代完,他便赶紧赶回礼部,随队出使大虞。
正当秉诺不分昼夜地在官道上疾驰南下;秉忠自出生以来,第一次跪在了程府的祠堂里。
老太爷毕竟年纪大了,被气得不轻,已送回房歇息。
此时的祠堂里,只有程三爷,郑氏,和程秉忠三人。
程三爷自在宴席中听了秉忠的丑事,就再也没有说一句话。宴席结束更是由程家大爷、二爷代为送客,程三爷再不露面。
他集聚心底的怨气,对秉忠恨铁不成钢的怒意,和颜面扫地的羞耻感,全部迸发出来。
程三爷挥掌,使尽力气,扇了秉忠一个巴掌。
他下手重,一巴掌扇得秉忠歪倒在地。
秉忠再爬起来跪好时,脸上已是一阵白一阵红,嘴角流血,一口吐了满地鲜血。
郑氏虽看着儿子心里也是气,但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如今跪了半天,又挨了打,她于心不忍,劝慰说:
“三爷好好说,好好说。”
程坚勃然大怒,手指着秉忠说:
“好好说!我当初看你状态不好,让你去郊院修养,你就是这么修养的?!我早知道你能干出这等丑事,一顿板子打得你爬不起来,就什么事都没有了。我就是太惯着你了!太跟你好好说话了!你才今日荒唐至此!”
程三爷面朝院内高喊:
“来人,请家法,打!二十棍,一棍都不能少!”
程三爷话音刚落,秉忠还是跪着,低着头看不清表情。郑氏已是跪倒在地,拉着程坚的长衫,苦苦哀求程三爷说:
“三爷,不可啊三爷。叶氏如今有孕,秉忠若受罚,叶氏定要担心啊。现在子嗣重要啊,三爷!秉忠的错,先记下,以后让他将功补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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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艳丽衣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