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谦神色晦暗不明,继续说:
“静嫔娘家本就是北方望族王家,静嫔当年肺痨生得突然,她父兄这些年来都在暗中调查此事,也一直在找朱三娘的下落。他们其实早已怀疑欣妃,只是苦于没有证据。
王家如今委托调查的人,正是我昔日的下属,我可暗中将朱三娘被兴义帮所害的线索提供给他。静嫔本就是王家独女,王家如今势大气粗,他们若有确凿的证据定是要讨个说法的。到时候,由王家出头,顺藤摸瓜牵出兴义帮与驻京护卫师的关系,不是难事。”
秉诺反复思考大哥此番推断的逻辑,确认无差错遗漏,点头附和说:
“应该没问题,就按大哥说的办。”
秉谦连日来昼夜不停的忙碌,眼下终于有了眉目。他长舒一口气,不敢少歇,就马不停蹄地忙着又去张罗了。
王家顺藤摸瓜的速度,超出了秉诺的想象。
不出半个月,礼部同僚们便开始私下议论,说当年静嫔生肺痨似是被人所害。而下手的就是静嫔身边的大宫女。那宫女被人收买陷害静嫔,成事后被安排回乡,却在途间被兴义帮截杀灭口。这都是后宫之事,捕风捉影,全作饭后闲谈议论,打发时间。
但不过几日,便传出静嫔娘家王家上奏折,直指欣妃当年谋害静嫔,还称她联络兴义帮除掉静嫔身边的内应大宫女,杀人灭口。而为欣妃与兴义帮在其中牵线搭桥的,正是驻京护卫师。
王家上奏折一事,满朝皆知,一时间众说纷纭。
此事若只是涉及后宫之争也就罢了,毕竟是皇家私事,外人插不上嘴。但是驻京护卫师若牵涉其中,则性质完全不同。堂堂皇城守卫师,怎可与草寇行此不法勾当。况且,那兴义帮更是曾打劫礼部运粮,本就劣迹斑斑。
圣上忌惮王家,更是容不得身边的护卫师竟有如此行径,于是再次下令大理寺,彻底严查。
大理寺都无需采证,王家已将所有收集的认证、物证悉数上交。
大理寺未曾找到的兴义帮与驻京护卫师往来账本,王家找到了。且王家不但找到了账本,还找到了夕日记账的山匪。账本中,将驻京护卫师从中牵线,由兴义帮出面灭口的被害人、被害时间、索要赎金写得清清楚楚。兴义帮自副帮主李进被抓后,一众山匪几乎作鸟兽散。饶是如此,王家还是找来了十多名参与绑票、撕票的山匪,都录下口供,还印了指印。
人证、物证具在,且各个都是铁证,将驻京护卫队从中渔利的罪名定得清清楚楚,根本无从狡辩。
大理寺处理案件的官员看了一应证据,不禁倒吸一口凉气,直冒冷汗。
早知京师护卫队涉案到了这个地步,还桩桩件件都与京城权贵世家相关。大理寺当初怎敢应下郑家的求情,存侥幸心理,对此置之不理。
不待大理寺官员再有犹豫、迟疑的余地,京城的达官贵族已掀起轩然大波。联名上书到朝廷,要求大理寺彻查驻京护卫队一事。
原来,在王家向大理寺提供人证、物证的同时,不知哪里走漏了消息,将驻京护卫队串通兴义帮,替京城权贵阶层杀人买命的行径传了出去。
一传十,十传百,京城的名门望族纷纷将历年来,家族中被山匪所害的命案归到兴义帮头上,归到了驻京护卫队头上。
眼见诉主越来越多,护卫队本也就涉案十六起,如今却被扣上了三四十起的人命案子。
驻京护卫队,天子脚下守护皇城的护卫队。
本应守护黎明百姓安危,护甲一方。
如今却与山匪勾结,行杀人买命的勾当。实在令人寒心!
民意直达朝廷,圣上雷霆震怒,更是迁怒大理寺办事不利。责令其戴罪立功,彻查护卫队涉案一事,如有奸佞,绝不姑息。
圣上也心知肚明,尽管驻京护卫队中多是皇亲国戚,但那些联名上书的诉主又何尝不是京中权贵,哪个都得罪不起。权衡利弊,京师护卫队必弃无疑。
眼看乌纱帽不保,大理寺一众官员再不敢有丝毫耽搁。
他们拿出取证、审讯、通缉、捉拿所有看家本领,停下手中全部案子,举全部人马,将兴义帮、驻京护卫师一案查得底朝天。所有涉案人员无一遗漏,千丝万缕的作案细节差得清清楚楚,甚至连带差了所有相关线索。总得一句话就是,该查的、不该查的,大理寺这次全都查了。
深夜,程府中,程三爷书房内传来阵阵啜泣声。
郑氏自来到程三爷的书房内,并不说话,只是坐在一旁低声哭泣。每每她想要开口时,却总有一阵伤心涌上心头,继而又泣不成声。
毕竟是多年的夫妻,郑氏的心思程三爷怎会不知。
他看着眼前这个陪伴自己走过半生的人,看着她从青涩少女蜕变到如今的华贵妇人,心中感慨万千。
郑氏又一次想要开口,抬眼噙满了泪花,看着程三爷。
程坚也确实心有不忍,不愿她再这样下去,率先开口说:
“郑衡的事我知道,但实在没办法帮了。欣妃谋害静嫔一事大理寺查得清清楚楚,驻京护卫队牵涉的世家权贵太多,替郑衡求情等于同全京城权贵为敌。”
程坚此话说的已是十分诚恳,郑氏也明白他的难处。
但是大哥为了侄子的事一夜白头,父亲至今气得卧病在床,大姐更是被软禁宫中,已许久不曾得了消息。
郑氏没有办法,她不能眼看家人遇灭顶之灾,自己却独善其身。她不能置身事外。
郑氏泪眼婆娑,声音哽咽,一边啜泣,一边说:
“可是三爷,能不能再想想办法?再看看还有没有其他门路?父亲、大哥、大姐如今都危在旦夕,实在是没法子了。求求您,求求您再想想办法,求求您了。”
程坚扭过头,看着地面沉思。他不忍再看郑氏。
良久,程坚只说让郑氏出去,此事不要再提。
郑氏闻言,“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苦苦哀求说:
“三爷,我嫁入程家十几年来,给您生儿育女,照料家事从不敢怠慢,对外维护程府形象尽心竭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您就看在秉忠如今颇有成绩的份上,帮帮他外祖家吧。求求您了。”
程坚原本看在郑氏伤心欲绝的份上,顾念她的情绪,本强忍不发。
如今她偏偏提到了秉忠。
这便是程坚最头疼的地方。秉忠原本背靠郑家外祖这棵大树,能得不少的益处。但如今,郑家的名声在京城望族中是彻底臭了,有了这层关系反倒成了秉忠的拖累。再加上郑氏在后院的那些龌龊手段,程坚为了摘清程府与郑家的关系已在连日周旋。如今,郑氏为家人求情也就罢了,偏偏还提及秉忠,令程坚气不打一处来。
可看着郑氏梨花带雨,面容憔悴的样子,程坚心中不忍,到底还是忍住了怒气。
他站起来并没有理会郑氏,走向了门口,驻足。他深吸一口气,说:
“你的心情我理解,但郑衡一事,已是圣上钦定,绝无翻案的机会。我为了秉忠的声誉,已经周旋数日。你自己看看书榻上的文书,就明白了。”
程坚说完就要出门,他前脚已迈出门槛,仍丢下了一句:
“天凉,你节哀,保重身体。你是我程坚的正房夫人,秉忠的母亲,这点不会变。”
说完他就出门了。
程坚早已透过关系,买下郑氏涉案的证据,力保程府全身而退,不被牵涉在此案中。
如今,越是郑家遭难之时,自己若仍能一如既往地宽待郑氏,则更能体现出自己胸怀宽广。
书房内,郑氏还瘫坐在地。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灭了。
但想到娘家的惨状,郑氏眼神又变得坚定起来。只要大理寺一日不定论,只要圣上一日不宣旨,就还有希望。
下一次,再寻机会与三爷说。
郑氏暗下决心,登时又有了力气。
连续几日来忧思过度,她确实羸弱了不少。扶着书榻,她慢慢站起来。本要转身离开书房,余光瞥见了书榻上的文书。
她想起程三爷刚刚的话,便随意拿起文书看了两眼,映入眼帘的就是自己的名字。
仔细再一看,郑氏登时瞠目结舌。
第一页是兴义帮的供词,其中列明了自己通过郑衡委托兴义帮所行之事。
这是郑氏心底阴暗处不可见光,不可与外人说的事。如今,竟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列明在纸上,触目惊心。
“经护卫队联络,兴义帮收取程府郑氏钱财千两白银,在京郊绑架庶子程秉诺,取其性命。然未果,收报酬一半。”
郑氏不禁手抖。她颤颤巍巍地翻过这一页,第二页更是领她心惊。
“欣妃宫女蝶姐招供,谋害静嫔后,将静嫔患肺痨期间所用餐具,偷运给程府郑氏,用途不详。此外,欣妃将麝香若干,频频赠予程府郑氏,已有数十年。”
郑氏看到这里,惊慌失措,六神无主。
她似是被抽干了精气神一般,一下就瘫坐在地。眼神空洞,久久没有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