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了死对头无情道后 第43章 林中

五月的上林苑，已是绿荫深浓。林间不时响起鸟雀翩飞之声，葱茏枝叶间，日光被切割成一丝一丝的，从缝隙里落下。

林中两匹骏马正并肩而行，除了马蹄穿过深林的动静，四下听不见别的人声。目之所及处，林木宽大的枝叶从高处垂坠下来，将眼前笼进了一片树海。

司扶光扯住缰绳，转头问身侧的人道：“要歇一会吗？”

戚如尘点点头，也下了马。往前走了两步后，他倚靠在一棵巨大的沉香木前，又抬起袖子笼在眼前，将眼前的光都遮住了。

林间的午时风拂面，像纱绢一样轻柔温暖。透过轻薄的布料，日光也变得暧昧而黯淡。他深吸一口气，感到片刻前的忧虑已经消失无踪。这样安宁的心绪里，他听见身侧七哥系马的动静，戚如尘情不自禁地一合眼，几乎要这样睡过去。

“阿尘？”司扶光走过来，就看到他倚树而立，日光在他没被袖角遮住的半片脸颊上落下点点光斑，那神情安谧，像是睡着了。

戚如尘默不作声地将袖子移开，两片乌黑的睫羽闪动，露出其下浅色的，像是猫眼石一眼的瞳孔来。

“七哥。”

司扶光看着他，那目光像是有些忧虑：“你今日辛苦了。和父皇说话，觉得累吗？”

戚如尘摇了摇头，片刻后，却是问道：“今日的事，你怎么看？”

他很少和司扶光聊起关于朝局的事，七哥平日里负责的事务很多，戚如尘既不想插手，也不想给他增加无谓的担忧。但今日皇帝和他说了那样一番话，戚如尘便明白，有些事，已经不是他不告诉司扶光，就不会给他添麻烦了。

早知道就不住在七哥府里了。但他想到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却又不觉得后悔。

司扶光轻声答道：“你是说五皇兄的那件事吗？”

说话间，他望着戚如尘，那神情坦然，也没有一丝迁怒之意，“周汝鄢和五皇兄本就不合已久。不过是告上一状而已，从前比这更厉害的事也不是没有。”

“阿尘，你不必太过忧心。”

敏锐如他，已经察觉到了这件事中，或许有他的手笔，却也没有揭穿。

戚如尘不由道：“你不怪我吗？”

司扶光望着他，静水一样的眼眸中带着笑意：“这是什么话，七哥何时怪过你？”

戚如尘认真道：“可是，我很怕你怪我将你拉进这些事里。”

司扶光却说道：“世间争斗，都是刀光剑影，阴谋诡计。在皇室里，更是再寻常不过罢了。”

即使说着这样的话，他注视着戚如尘的目光也很温柔，只是在安慰他，“我本来就身处其中，这不是你的错。”

戚如尘却觉得很不好受，他望着他，脱口而出道：“七哥是天上的神仙，才不应该被这些凡尘俗事打扰。”

司扶光望着他一笑，转瞬后，却是轻叹了一声：“我现下就在你身边，莫非你看不到，阿尘，站在这里的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一个凡人，和常人没有分别。”

“不，你和别人不一样。”

戚如尘摇了摇头，神情中有些莫名的执着，停顿了片刻后，他却是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若是我日后做了你不喜欢的事呢，你会不会生气？”

两下静默，面前人似乎是若有所觉，片刻后，司扶光伸手抚了一下他的鬓发，轻声说道：“什么是我不喜欢的事？”

戚如尘道：“就是坏事。”

司扶光一笑，那笑容像是澹月生光：“既然是坏事，为什么要去做？”

“……因为，我有不得不做的理由。”他停了一下，又问道，“七哥，你觉得我是怎样的人？若是我不像你想的那样好，你会生我的气吗？会再也不理我吗？”

“你以为我想的你是怎样，”司扶光轻声说，“无论怎样的你，都是你。你若是周汝鄢那样的人，我或许会生气，但也不会永远都不理你。只是，阿尘……”

熏风微动，吹动枝头层层叠叠的碧叶，一点光晕从枝叶的间隙中落下，好像落到了戚如尘的眼眸里。

他情不自禁地闭了一下眼睛，像是在等待后日会来的审判。

刹那间，只有落叶坠地，倏然而逝的动静，一瞬的沉默后，他的七哥最终说：

“你要珍重自己。”

戚如尘蹙眉望着他，好像有些不解。

司扶光抬起手，见戚如尘没有躲，便在他眉间轻轻点了一下。片刻后，面前人手指缓缓下移，轻抚着他的脸颊，这姿态实在是有些暧昧，戚如尘脸上不由泛起一阵热意。

司扶光只是以眼神描摹着他的眼角，鼻梁，嘴唇，在他如有实质的凝视中，戚如尘紧张地垂下了眼，也错过了那一瞬，他看向他的目光。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阿尘，你一定要珍重自己。”他轻轻地说。

语毕，司扶光收回手。戚如尘好一会才敢抬起头看他，只是面前人已恢复了如常的神情，他一时感到自己应当是有什么话想说，却又难以出口。

恰在这时候，一阵马蹄在林地中疾驰的声音由远而近地传来。他抬头一望，便见十一下马，对司扶光行了个礼，说道：“七殿下，陛下正召见你。”

司扶光一点头，戚如尘却望着十一问道：“你可知陛下有什么事？”

后者简短地答道：“献王爷提议，说要比箭。”

想来这不是什么大事，戚如尘应了一声，对司扶光说道：“……七哥，你先回去吧，我想在这里再待一会。”

司扶光想了想，将十一留下来保护他，这才策马而去。

戚如尘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依旧是心绪繁乱，只是却想终于明白了，顷刻前心中的疑问。

七哥，你既那样问，在你心里，莫非我是很重要吗？

他却不敢求证这样的答案，只是静静地在林中走着。十一默然地跟在他身后。

过了一会，他听到两声金铃的脆响，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司命突然开口道：

【人在爱欲之中，才会情难自已。我看他已经爱上你了，主人，你还是速战速决，快些让他将心——】

戚如尘蹙眉捏住铃舌，司命也识趣地闭上了嘴。

【你知道什么啊？】他最终只说道。

司命急道：【我知道的很多啊！呜，主人，你为什么不信我……我帮你解开了九龙璧锁，难道你还是不信我吗？】

戚如尘沉默片刻，说道：【你要我信你，此事就不要再提。】

司命立即道：【可是，主人，没有他的心头血，你就会死的。】

它语气又快又急，像是生怕戚如尘错过一句，【主人，司扶光心头有一道契记，此事千真万确，你若不信，可以找机会查看。只有他甘心为了你将那道契记剖开，你才能——】

【胡言乱语。】戚如尘冷酷地说道，【你再敢妖言惑众，我就真的把你扔掉。】

他指节勾着金铃的系绳，司命似乎是知道他没有开玩笑，只好求饶道：【我错了，主人，我再也不说了。】

戚如尘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就在这时，一直静默地跟在他身后的十一突然开口道：“有人来了。”

他话音刚落，一道鬼魅般的人影已经从另一侧的小路中现身。戚如尘望着眼前的不速之客，情不自禁地感到有些晦气。

但两人已经照面，司见微阴恻恻朝他望了一眼，却是笑道：“阿尘弟弟，真是巧啊。”

戚如尘面无表情道：“不巧，三殿下，献王提议比箭，陛下正在召见，你怎么不去？”

司见微哼笑一声：“我不像扶光，箭术卓绝，没必要去凑热闹。”

说着，他像是才看到十一一般，语气讶然道：“这不是十一吗，怎么没跟着你家主子？”

十一对他不卑不亢地一拱手：“回三殿下，七殿下让我跟着戚公子。”

司见微笑吟吟道：“原来如此。阿尘啊，你七哥真是心疼你，你说是不是？”

他语气阴阳怪气，又带着一分说不清的怪异，戚如尘无端生出一阵不太好的预感。

“三殿下此话何意？”

“我是什么意思，你难道不明白吗。”司见微走近几步，凑到他耳边，轻声说道，“阿尘弟弟的心思，可是都写在脸上呢。”

戚如尘后退一步，冷静道：“我的确不明白。”

司见微话锋一转：“是吗，你当日陷害我，恐怕也是为了你的好七哥吧？”

戚如尘歪头，疑惑道：“三哥哥，你这是在说什么，我何时陷害过你？”

他转头看向十一：“三殿下喝醉了，快让人来送他回去吧。”

十一望了他一眼，像是有些迟疑：“可是，只有你们二人在此……”

戚如尘低声道：“你速去速回，不会有什么事的。”

待十一离开后，司见微冷笑一声：“怎么，你怕他告诉司扶光？”

戚如尘平静道：“我所作所为，都是出自本心，你恐怕是想错了。”

司见微却目视着他，轻声念道：“无限深情人不识，金钟牒拜祀张仙……”

“阿尘弟弟，蓬山无路，神女梦断，你的无限深情，不知道有没有说给他听呢？”

戚如尘一愣，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了司见微。

后者双手抱臂，好整以暇，用像是在看好戏一样的眼神看着他。

“……”戚如尘沉默了一瞬。

就在司见微以为自己稳操胜券的时候，他突然开口了。

“三哥哥，你自己是断袖，就以为天下人，都和你一样吗？”

戚如尘维持着讶然的神情，语带嘲讽地反问了一句。

眼看司见微面沉如水，神色扭曲，戚如尘连忙后退两步，像是有些害怕地看着他。

一瞬间，司见微仿佛回到了云河，当初的长公主府。当年当日，戚如尘也是用同样的语气，同样的神情，险些将他推入了万丈深渊。

“戚如尘，你当我是傻子吗？”

司见微一把将他推到一侧的树干上，抵着他的脖颈，一字一顿道：“我改主意了。我原本想将你千刀万剐，但现在。”

他没有说下去，戚如尘却仿佛明白了他的未尽之言。

他一边将司见微的手扒下来，一边艰难地吐出两个字：“你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