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了死对头无情道后 第42章 风云

春分日的宫宴过后，因为司扶光相邀，戚如尘便搬到了他在宫外的府邸中暂住。

大雍皇子凡成年后便可出居宫外，只是当今天子近年来龙体抱恙，总是缠绵病榻，诸皇子公主多数时候，都在宫内尽孝侍疾。因此，司扶光一年内在宫外宫内居住的时间，大约是各占一半。偌大的皇子府中，即使多了一个客人，也并不显眼。

七皇子府与皇帝为戚如尘安排的住处自然不同，即使是金翎卫，也不能在这里畅行无阻。虽然于戚如尘而言，在七哥府中做某些事不太方便，但他所言所行，也因此，不必再被皇帝的人时时盯着。

住在司扶光府中的这段时间，算是他在雍京最开心的时日。他不仅时不时地便能见到七哥一面，在两人都不忙的时候，也会煮茶对弈，闲论经书，就好像回到了五年前，曾经在云河的那段时日。尽管他并不是每天都在，但戚如尘一想到这是雍京中，独属于司扶光的地方，他曾经也近在咫尺，便感到心情愉悦，就连夜里，都能睡得安稳几分。

这样的日子过得久了，他几乎要忘记自己是在哪里，又是为什么来到雍京。偶尔戚如尘也会想，只要七哥一直陪着他，就这样下去也没什么不好，等接到天音部的一些消息时，他才会恍然一瞬，又回到此时此地。

这样平静的日子不会维持太久，他心里很明白。

……

戚如尘记得很清楚，那是五月间的一天。天子久病初愈，突然提议要行幸上林苑，诸皇子宗室，和得宠的大臣都要随侍，他自然也收到了伴驾的旨意。

诸如赛马射猎之类的事，戚如尘也不能参与，皇帝却久违地将他召进帐中，让他坐在近前。

在和他说了两句闲话后，皇帝忽而问道：“听闻尘儿近日住在小七府中？”

这件事已经有好几个月，皇帝自然不会是到现在才知晓。他虽像是随口一问，戚如尘却不能随意地回答，他只在心里很快地想了一下，便答道：“是。”

皇帝道：“怎么想到去他那里住，是孤为你挑选的府邸不合心意吗？”

“自然不是，”戚如尘立即垂下头，否认道，“陛下选的地方自然是好，只是七哥府邸靠近东坊，我因常去那里游玩，便求了他让我暂时借住一段时间。”

他隐去了司扶光相邀的一节。

“你和小七关系很好啊。”皇帝笑呵呵地说，“他性子也好，诸皇子中，他是最少惹我生气的。”

不知为何，戚如尘只感到皇帝谈起自己的孩子时，语气有些奇怪。好像谈论的中心并不是其人如何，而是一件物品是否合自己的心意。

他正这样想着的时候，就听到皇帝夸了一句，又转而说道：“只是他这样好，我却有些担心。”

寂静的营帐里，只有林中的鸟鸣，戚如尘眉头微蹙，就在这时，一侧的内侍上前，附耳与皇帝说了两句话，他点了一下头，忽而问身侧的戚如尘道：“周汝鄢要见我，你知道是为了什么吗？”

戚如尘暗道一声不好，自那日和周汝鄢在甘泽院相见后，他搜罗物证人证，恐怕颇费了一段时日，不想却挑了这样一个时间。

他维持着一贯的神情，垂首道：“臣不知。”

皇帝点了一下头：“既然不知，那便随我去看看吧。”

帐外白日当空，目之所及处却是林荫深浓。因为天子巡幸，骁骑营和羽林卫的军士将四下围的水泄不通。营帐外的空地上摆着座椅，不知为何，本应去围猎的诸皇子和宗室都在四侧侍立，皇帝在首座坐了，又让戚如尘坐到自己身边来。

顶着各方意味不同的目光，他在皇帝下首的席位上恭谨地坐下了。

周汝鄢上前行礼，又领了几人在前，口中所述的，正是淮阴巡抚林竟回克扣灾粮和强占民女一事。戚如尘木着脸坐在一侧听着，好像这件事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

这本不是一件大事，只是考虑到林竟回和五皇子的姻亲关系，以及周汝鄢的身份，又透着一丝不寻常。

待周汝鄢一席话说完，四下诸人都是垂首，屏息敛声以待。唯有五皇子上前一步，自陈识人不明，请求天子降罪。

他一席话说完，场中静得落针可闻。而众人视线中的皇帝神色深沉如渊，他未置可否，只是视线扫过场中，却停在了神情平静的黑衣青年处，问道：“小七，你怎么看？”

戚如尘愣了一瞬，这才反应过来方才皇帝话语中的深意。

原来他是以为，这件事和司扶光有关？

他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衣角。七哥明明什么都不知道，他虽然住在司扶光府中，却没有和他提过一次这件事。

那边，司扶光神情也有些诧异，只是他反应很快，只稍微停了片刻，便答道：“回父皇，若临明郡王所言属实，证据确凿，应当立即将淮阴巡抚缉拿回京，严加审问。”

一语毕，周汝鄢一脸自得。五皇子司元青则是紧紧盯着说话的黑衣青年，他面容秀逸，堪称瑰姿奇表，只是此时却是咬牙切齿，面色扭曲。

听了司扶光的回答后，皇帝淡淡点头，道：“汝鄢啊，你很有本事，这次，孤要为你记上一功。”

周汝鄢笑呵呵道：“多谢陛下夸奖，臣愧受了。”

“传令刑部，立即将林竟回撤职，押解回京。”这话说完，皇帝又停顿了片刻，神情似是在斟酌，众人都不敢多言，只等着这一阵诡异的沉默过去后，他才再度开口。

“至于五皇子……圣人曾言，以人之过思己之过，小五，你便闭门思过几日吧。”

这惩罚称得上不痛不痒，让人猜不出皇帝心中真正所想。

唯有司元青脸色难看，他又反复叩谢了一番，才后退了几步，行至营帐以外，拂袖而去。

之后的巡幸，便在众人的胆战心惊中继续。皇帝赐下美酒筵宴，又令群臣在林中射猎相竞，以猎物最多者为胜。

诸人接了命令，都各自散去，一时场中逐渐沉寂下来，只剩下随侍的宫人和亲卫。皇帝被侍人扶着站起身，看向一侧垂首不语的白衣青年。

“尘儿，你随我来。”

戚如尘抿了一下嘴唇，跟随皇帝进入帐中。四下的宫人都识趣地退了出去，他深吸一口气，不待眼前之人开口，便跪了下来。

“请陛下明察，调查淮阴巡抚林竟回一事，全是我与临明郡王主使，与七殿下无关。”戚如尘艰难开口。

皇帝静静地望着他的脸，像是在隔着那张面容回忆着别的什么人。过了一会，他倾身，抬起手抚过戚如尘的鬓发，却是答非所问道：“你和你母亲很像，都很聪明。”

不过短短几句，戚如尘却从中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之意。

“我很喜欢你，尘儿。阿珑守在云河几十年，不肯见我，也不肯把你送到我身边来，这是她的错。”

不应该再听下去了，戚如尘想说一句什么话，来打断皇帝的剖白，但对上眼前之人的神情，却感到了一种冰泉凝结一般的滞涩。

“我本以为，你和你父亲一样，是闲云野鹤，不肯被权势束缚。但这几月，我看着你，却觉得或许并不是这样。”

戚如尘不是没算到，只要皇帝想知道，这天下哪有他不能知道的事。只是他并不知皇帝对他这样关注，身为一国之君，他的所作所为，怎么能逃得过他的眼睛。

“或许我对不起你母亲……”皇帝说着，长叹一声，又仔细地凝视着戚如尘的双眼，“尘儿，你告诉我，这天下，你想要吗？”

戚如尘一时心下大震，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神情。

无论皇帝是不是试探，今天他和他说的话，若是被传出去一句，他即刻便会成为朝中大部分人的眼中钉。

“陛下……”他正要说话，皇帝却说：“何必这样生分，我拿你当我的亲外甥。”

戚如尘只好改口道：

“……皇帝舅舅，你喝醉了。”

皇帝又看了他一会，像是在观察，又像是在评判，片刻后，他摇了摇头：“罢了。”

“尘儿，你千里迢迢来到雍京，却不承认自己所图，难道是将我当傻子吗？”

戚如尘心跳的很快，雍都五月的阳光已经很炽烈，有细汗从鬓角渗出。他身体不好，这样跪了一会儿，已经有些不支，但皇帝没有发话，他也不能起身，只是在心里想着应对之策。

“陛下明察，我在雍京的确做了一些事，但我只是因为……私怨，从没有想过要动摇国本。”他说着垂下眼，又俯首请罪，“臣不该私自结党，背后攻讦，还请陛下降罪。”

“私怨，我倒是不知道，小五何时得罪了你？”

戚如尘抿唇不答，皇帝又说：“若是我收你为义子，你看如何？”

戚如尘一时无言，此时心情实在不能为人所道，但他已经被皇帝接二连三的试探逼得濒临崩溃，只好在心里对司命说道：【他疯了吗？！】

司命也是一阵诡异的沉默。

见戚如尘不答，皇帝望着他有些苍白的面容，最终还是不忍，亲自将他扶了起来，口中道：“罢了，你做事那样大胆，在我面前却这样胆小。”

“尘儿，不必害怕，你进京第一日，我便告诉了你，想要什么，只管和舅舅说。”

“到现在也是一样。”

到现在也是一样……戚如尘突然意识到了这句话的重量。顷刻间，只如同醍醐灌顶，明悟了今日之事。

他来雍都是为了什么？难道不是为了帮助七哥完成他的愿望吗？

或许早在让司命破解九龙璧开始，他就已经筹划着这一天。

“……多谢皇帝舅舅宽宥。”戚如尘猛然抬起头，直视着面前的圣颜，“我明白了。”

“好，好。”皇帝这才露出笑容，慈爱地摸了摸戚如尘的头，“那就放手去做，我等着看，阿珑的孩子能够走到哪一步。”

待戚如尘从营帐中离开，只觉得自己里衣都湿了一层。

他回到自己帐中，令侍从拿了衣服来换，一片寂静中，只有衣物摩擦的声音，司命却突然在他脑海中问道：【主人，你想做皇帝吗？】

戚如尘立即否认道：【这天下是七哥的，我怎么会和他抢。】

片刻后，他又说道：【……我只希望，他知道了不要怪我。】

不料司命竟然大逆不道地说：【主人，我是要你让他为你神魂颠倒，不是你为他神魂颠倒呀。】

戚如尘怒道：【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司命急道：【主人，我没有胡言乱语，你一定要拿到司扶光的心头之血，而且，必须是他心甘情愿……】

此时他刚披上外衣，帐外突然响起了司扶光的声音，司命立即静了下来。

“阿尘？”

戚如尘下意识撩开了帘子。

他立在帐中，此时一头青丝披散，神情格外柔弱苍白，面颊上却泛着一丝嫣红：“七哥，你怎么来了？”

司扶光望着他，像是有些担心，轻声答道：“父皇留你那样久，我担心是出了什么事，便过来看看。”

他语气中，已经不止是哥哥对弟弟的爱怜，只是两人却都没有察觉。

“我没事，”戚如尘摇了摇头，“只是陛下留我说了一会话罢了。”

他不觉抬眼望去，面前的青年今日穿了一身便于骑射的衣服，袖口束起来，身姿像玉树一样挺拔。

大抵是一时被美色所迷，他忽而情不自禁道：“七哥，你这样穿真好看。”

司扶光对他一笑，问他：“那要不要我带你去骑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