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了死对头无情道后 第41章 春夜

这五年来，自然司扶光给他写了许多信。只是戚如尘收得多，却回的少，既是因为他心中所想难诉诸于口，也是因为他胸中谋划，并不能说给司扶光听。

他抿了一下嘴唇，回答道：“我想七哥贵人事忙，还是不要打扰了。”

春夜的月光朦胧如纱，波光微动，司扶光侧头看了他一眼。

“五年不见，你竟与我这样生分。”

他语气很轻，却似微微带着叹息之意。

戚如尘心头一紧，只好说道：“是我来得匆忙，还未来得及告知七哥。”

“阿尘，我不是怪你。”司扶光温声说道，“只是云河距离京中何止千里，路途遥远，你此次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戚如尘默了一下，答道，“我是有一些事。但是，也想来看看你。”

他说着，侧过头，凝望着身侧之人的神情。

司扶光说：“原来你想见我。”

引着他往前的脚步停了片刻，却并没有回视他。清寂夜风吹过，将他的声音也吹得那样缥缈起来，“既是这样，你为何不告诉我？”

戚如尘低声说：“我来见你，不是一样的吗？”

十一持灯在前，静立在一尺之外。因司扶光停下，戚如尘也停下脚步，望着夜色之下，莲池中游荡的红鱼，他喃喃道：“大夫说，我不能出远门，但我还是来了。我想见谁，想做什么事，难道都不能自己做主吗？你们都这样说，好像我一生都没有自由。”

“……阿尘。”

司扶光低低地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戚如尘再一次转头看他，月色中，身侧青年孑然而立，微风将他束起的发梢吹起来。那一身黑衣，就像溶入了远处宫殿模糊的影子里。

司扶光轻声开口道：

“当年我离开云河时，珑姑姑曾经对我嘱咐过，你身子弱，要在云河好生调养。雍都气候，也与你的病不相宜。”

不知为何，他说这话时的语气有些晦涩，“况且长路苦寒，途中不知多少波澜，因此，她要我答应她，看着你，一生也不要来到雍京。”

戚如尘顿住，他不想还有这样的事，司扶光也没有等着他的回答，而是继续说道：“京中事多，我本想找机会去看你，但你几乎没有回过我的信，我以为你并不想见我。”

枝头一朵梨花落在水里，水面上泛起层层涟漪。游动的锦鲤似乎是被这动静惊到，纷然四散开来。

戚如尘抓着池边的栏杆，掌心一片冰凉，他的心却跳得很快，有那么一刻，他几乎要将这些年所思所想和盘托出。水面上，立在桥边的两道影子被落花搅碎，他望着那情景，还是勉强自己冷静了下来。

“对不起，七哥。我只是想待在你身边。”

这样说着，他转过身，有些犹豫地抬起手，试探地抓住了司扶光的衣摆：“你不要怪我，我……”

司扶光顺着他伶仃的腕骨，将他的手指轻柔地拢在手心里，又重复了一遍：“我不怪你，我只是，有些担心你。”

他声音清冽，像细雪落在冰池上，“雍都的人太多了。”

“一年前，三哥曾向父皇请旨，在见秋宫中开辟出一块院落，蓄养了许多毒蛇。有不少被派遣去照顾它们的宫人，都身中蛇毒而死。听闻这件事时，我很诧异，不知道他是为了什么。”

戚如尘下意识在心里想道，若是他被三皇子因故邀请到宫中，再误了时辰，只能在他宫中歇下，恐怕被毒蛇咬死的就不止宫人了。

“……一直到今天，我看到他望着你的眼神才明白。”说话间，司扶光牵着他继续往前走去，桥下粼粼波光映照着星彩，一直到下了桥，他才转头问道，“阿尘，他为何会那样恨你？”

“他和我，有一些误会。”戚如尘自然无法说出实情，只好斟酌片刻，才半真半假地答道，“三殿下一直和我关系不好，后来我母亲去世，他来了云河，手下的人和我吵了起来，我便将那人绑了，要他给我一个说法，恐怕他那时就恨上我了吧。”

不料司扶光却说道：“你说的这件事，我知道一些。”

听及此，戚如尘心跳都快了一拍，寂然夜色中，他几乎疑心自己的紧张已经被司扶光察觉，身侧的人却没有顺着刚才的话说下去，而是转口道：

“你既然和他有仇，便要小心，以后也少见面。”

他不知司扶光究竟知道了多少，只是一时心虚，也不好追问，见他沉默不语，司扶光便又问了一句：“阿尘？”

戚如尘连忙回神道：“嗯？我晓得了。”

黑衣青年粲然一笑，暗蓝眼眸中映照着月轮的光辉，浅浅暖意从他修长的指节传到被他握住的手心里，戚如尘只感到这一刻是那样平静，好像时间都由此停止，天地之间，也只剩下他二人。

“你如今住在哪里？”司扶光轻声问他。

“京郊的一栋宅子里。”

戚如尘答了，身侧之人思索了片刻，却说道：“那里很好，只是离宫中有些远，我有些担心你。”

他问道：“阿尘，你可要住到我府中来？”

明月清晖下，隐约的梨花香气传出宫苑，戚如尘只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一场梦里。

他自然知道七哥待他很好，从前在云河便是这样。不想五年过去，他非但没有怪罪他不回他的信，还对他这样关心，甚至愿意让他住在自己府里。

他要做的事很多，有些谋划布局，也不能被其他人察觉分毫，但听到这样的话，戚如尘还是不可避免地动摇了。若是能够住在七哥府中，与他朝夕相见，岂不是很好？他来雍京，不就是为了见他吗？

“这样会不会不方便？”片刻后，戚如尘捏着掌心的金铃，语气犹豫地问。

司扶光疑惑道：“哪里不方便？”

戚如尘低声道：“……于府中女眷而言，怕是有些不便。”

司扶光笑了一下，侧头看着他，那眼神中有些难以言述的意味：“阿尘，我府中，没有什么姬妾女眷。”

戚如尘抿着嘴唇，好让自己的笑意不要那样明显。夜风中，烛光闪动，因为司扶光牵着他，两人的衣摆也纠缠在一起，他一点头，很高兴地说：“我知道了。”

前方就是宣武门了，按照司扶光和三皇子所说的借口，两人此时便要分别。戚如尘望了一眼宫门口手持剑戟的守卫，又侧头看向身侧的人。

湛然月光中，他也凝视着他，戚如尘挣开他的手，上前一步，很快地抱了他七哥一下。

只是一瞬，银羽的白鹤落进了幽渊的青池里。

他掌握着分寸，这个拥抱只是转瞬即逝。以两人的关系，这也算不上逾距，在旁人眼中，只像是弟弟和久别重逢的哥哥撒娇罢了。

一缕白梅花的香气留在他怀中，离开前，戚如尘浅浅一笑，回过头轻声说：

“七哥，谢谢你。”

我绝不会后悔喜欢你。他在心里说道。

***

含元殿的后殿中，司见微却是面色沉然，有恰巧路过的人看见他神情，都不敢出现在他眼前，而是尽量绕着走，生怕触怒了这一尊大佛。

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重重地搁在桌面上，酒杯撞击檀木桌案，发出一声钝响。

“人抓到了吗？”沉默片刻，他问了一句。

“殿下恕罪，已经传令下去令人搜捕了，只是……还没有抓到。”立在他身侧的宫女小心地回答。

“废物！”司见微骂了一声，“我久未回宫，你们难道都是瞎子，一个活人钻进了阳虺殿，在你们的眼皮底下做出那样的事情，竟然还能脱身？”

宫女立即跪下来，叩头请罪道：“殿下息怒，只是这实在巧合，今日正是宫宴，宫中人多眼杂，恐怕那是外面混进来的人。”

“呵，的确是巧合。”

司见微眯起眼，像是回忆着什么，“我那好七弟也来得很巧，他和戚如尘之间，难道有什么关系？”

宫女思索片刻，只答道：“云河公主和贵妃关系平平，几乎没有见过，若真说到关系，应当是五年前，陛下令七殿下去南洲，据说他途径云河，曾在长公主府小住过一段时间。”

“……这样吗，”提到云河，司见微的神情便是一阵扭曲，“既是如此，你给我盯着点忘忧宫，这次的事，我看他也脱不了干系。”

说到这里，他像是想到什么：“还有，司扶光来得匆忙，你可知他为何会来含元殿？”

“是。”那宫女走开两步，招人来问了几句，这才回到司见微身侧，答道，“据说是金翎卫的统领薛纵去忘忧宫送了一样东西，而后七殿下才赶来此处的。”

“薛纵？”司见微沉吟道，“原来是戚如尘去叫的他？他以为区区一个司扶光便能护住他吗，身负狄戎血脉之子……哼。”

他一拂袖，站起身来，又从前殿踱步出去。此刻筵席已经散去，只剩下宫人在收拾打扫，含元殿煌煌明灯下，将冷酒残羹都照的清晰无比，司见微有些烦躁地一抬眼，扫过一处时，却是停住了脚步。

他顿了一下，大步走到自己特意给戚如尘安排的座席前，捡起了落在地上的一样东西。

虽然此物已经断开，那断口处还残留着箭刃撕裂的残痕，但司见微依然准确地认出了它的来历。

春分日，主祭回城时，以羽箭射中绣有十二花神的祭幡，昭示着春信来临。这锦帛和用料和其上的绣字，都说明了，这正是今日挂在城楼上，被司扶光一箭射下的那一道绣幡。

今日曾来过这里的人只有三个。司扶光不会收藏这种东西，还将它带在身上，况且他只留了半刻，便将戚如尘带走了。

此物的主人，只有一人。

司见微玩味一笑：“看来他是赶着来见他啊。”

只片刻前，他阴沉如水的神色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像是野兽盯住猎物，那样残忍的神情。

“阿尘弟弟，我抓到你的把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