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了死对头无情道后 第37章 折枝

面前的人却像是浑然未觉。听他这么说，司扶光只是浅浅一笑，温柔道：“好，我知道了。”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戚如尘这才知道，原来萧敏信是萧家旁支的人，从前和贵妃是旧识。其间种种，司扶光并没有细说，只是他和金域九部的人勾结，又打了九龙璧的主意，恐怕是凤原情势有变，或有反心。

这样大的事，司扶光自然要向宫中回报，他来云河，怕也不止是为了看望萧阙这么简单。

想到这里，戚如尘忍不住问道：“你很快就要走吗？”

他语气依依，想是很不情愿。司扶光望过来，见他一张苍白小脸上神情关切，眸光微动，含着不舍之情。

这个弟弟好像一直是这样，又柔弱又骄傲，就像容易被风雨摧折的花，让人忍不住想要关照和怜爱。

黑衣少年抬起手，抚了一下他的鬓发，冷玉一样的指节划过他的面颊，戚如尘微微转头，直视着他，听到司扶光轻轻说：“你想的话，我陪你过了年再回去。”

***

短短一月，也不过是弹指之间。

从前躺在床上养病的时候，戚如尘总是觉得，一天的日子过得那样慢，那样难捱，他恨不得一觉睡去，再也不醒来。但贞和十六年的冬日，却是他一生中所度过的最快的一年。

他只记得七哥陪着他一起在阁中读书，又带他策马去山中看雪，楼上听琴。雪中梅落，星夜剑鸣，因为陪着他的人不同，往日里见过的，没见过的景色，好像也变得很不一样。就像一副淡白的画，被细细点染上墨痕朱砂，由此眼中之景，也显现出了深刻而明晰的真容。

十七年的第一场雪，是在年后落下的。

黄昏的暮色渐渐隐去，夜雪将霁，马车的车帘被掀开一条缝，雪后清冷的气息顺着风扑了进来。

戚如尘探头向外望去。他面上泛着淡淡红晕，并不觉得冷，是因为方才在席上喝了一杯热奶酒。他身体弱，司扶光并不准他多喝，也因此并不至于喝醉，只是那一层暖意似乎笼罩了心魂，有些朦胧的醺然。

清冷的月色下，一股幽微的梅花香气迎月而来。

他望了一眼，只见不远处水边似乎有几树寒梅，只是枝干上散落着一片莹白，不知究竟是雪还是梅花。

“这气味，好像南苑的花。”戚如尘不由说道。

在他身侧的司扶光只是一笑，淡月勾勒出他侧脸精巧的轮廓，瑶光照影，就像玉人一般。

戚如尘收回视线，凝望着面前的人，突然抓住他的手，说：“七哥，我们去看看那花吧！”

说话间，马车已经行至桥边。司扶光将白狐裘的带子给他系好，将他抱下了马车。十一执着提灯在前方引路，戚如尘牵着司扶光的手，小步地走在后面。

雪已经停了半刻，云中月光散落下来，照亮了一泓静水，和水边正默然绽放的花枝。那果然是几丛白梅，因为开在水岸边，香气混杂着雪的冷气，清寂悠远。四下空旷无人，安静得能听到落雪在梅蕊上融解的声音。

戚如尘抬起头，望着枝头正盛开的白梅花。恰在此时，明月高升，一轮银盘空悬在天际，从他站立之处望去，就好像银月也被挂在枝头一般。

他情不自禁地抬起手，去够那一枝盛着月光的白梅。只是这梅树生的奇崛，花枝很高，他踮起脚来，还是差了许多。戚如尘有些不甘地收回手，想到司扶光常年习武，用轻功摘下一枝花也不是难事，只是当他侧头看向身边的黑衣少年时，要出口的话却一顿。

司扶光会意，轻声道：“你喜欢哪枝？我帮你摘下来。”

戚如尘拦住了他，笑了一声：“七哥，你从前不是说爱花之人，不应当那样对待花吗。”

“无妨，只要你喜欢。”司扶光淡然回答，正要抬手时，戚如尘却抓住了他的手臂。

“这一枝我要亲自摘。”

他只比戚如尘高了半头，却很轻巧地将他抱了起来。夜风吹动司扶光的披风，一瞬间猎猎作响，戚如尘被他稳稳地抓着腰身，一抬手，便折下了那一枝盛着月光的白梅花。

枝头细雪因为他的动作簌簌落下，打落在两人的头发和衣服上。他一俯身，拿着花枝的手便揽住了司扶光的肩膀，鼻尖萦绕着一缕比白梅花还要清冷的淡香，戚如尘伏在司扶光的怀里，轻声说：“我摘下来了。”

怀抱着他的人似是“嗯”了一声。

隔着衣衫，温热的躯体紧贴在一起，这闋寂的一刻中，戚如尘几乎能清晰地听见两人的心跳声。酒意带来的那股醺然犹未退却，水边白梅，天上月光，将此时此地也化作了幻梦之境。

他低下头，望着七哥月下谪仙一样的面容。那双灰蓝色的眼眸犹若以往，像是静海深泉，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靠近，看得更清晰一些。

他很顺其自然地遵从了自己的心意。

衣衫摩擦，呼吸相闻，那抹深水琉璃一样的蓝色终于被垂落的长睫掩去，双唇间，是甜奶酒和白梅花交织的香气。

这只是非常短暂的一吻，就像明月垂落梅花枝头的倾顾，倏然便分开了。

“我摘下来了。”

但他又重复了一遍，露出盈盈一笑。那神情既骄矜又得意，从抱着他的人怀中低头望来时，面容比月光还要皎洁。

司扶光只是平静地将戚如尘头上的落雪拂去，又将风帽给他戴好。夜风吹动琉璃灯中的明光，他牵着戚如尘的手，语调温柔地说：“那我们回去吧。”

……

***

“那我们回去吧，公子。”

佩着金翎剑的男人说了一句，又看向面前的年轻人。他生得很好看，容色姝丽，貌若好女，只是带了三分病容，就像是画中西子，眉间含着淡淡愁绪。

这位长公主府的戚小少爷，在雍京，虽不是人人都知道他的名字，但世家中，也依稀流传着他的一些传闻，尤其是前两年发生的那件事——

男人正在这样想着的时候，面前的青年已经转过身，朝着来路走去了。他立即按剑跟上，口中道：“东坊的明雪砂成色不好，卑职改日再去寻好的来。”

白衣公子只是沉默地一点头。

这是贞和二十一年的雍都。几年前，戚如尘还只能从别人的口中听闻雍京繁华，也从未想过，这一生会有真正来到此地的那一天。

但他一定要来。他有非来不可的理由。

市坊间，穿着锦衫绣裙的大家小姐和出身寒门的读书人擦身而过，街角有布衣的老者，也有骑着高头骏马，眉眼间带着傲气的世家子弟。街巷中孩童跑来跑去，青空中纸鸢飞得很高，粉白的杏花探出墙边，这里春日的风，比起云河，是那样温和。

那个人离开云河的时候，也是春天。

戚如尘捻着掌中金铃，望向了远处的一抹流云，片刻后，他看向身侧跟着的男人，问道：“薛统领，你可知道以往年间，春醮祭会都要几日？”

“在百姓中，这祭会有半月之久。”金翎卫的统领薛纵谨慎地回答道，“若是在宫中，则只是七日，待春分日护国寺的醮祭结束，主祭回返，便结束了。”

春醮祭是大雍重要的祭典，也是雍京的重要节日。一般从惊蛰前后开始，寻常百姓祭祀春神，祈求一年间风调雨顺，皇家宗室也会派遣使者上告神明，以达天听。有时是皇帝亲自担任主祭的使者，有时则是受倚重的皇子亲王。

“我在云河，从前只是听说过，还从没有真正见过。”戚如尘这样说着，像是有些好奇。

薛纵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刻便说道：“明日就是春分了，主祭回返都城，是最热闹的一天。今年的主祭是七殿下，想必城楼上都挤满了人，公子若是喜欢热闹，卑职一定为您选个好地方。”

“好啊。”戚如尘看了他一眼，正要说话，面前却突然拦下一个鬼魅一般的人影。他被吓了一跳，抬头看去，竟然是三皇子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在他身后，还跟着几名带刀护卫。

“薛统领。”紫衣金带的青年先是对薛纵一点头，这才缓缓看向他身侧立着的人。

那双鹰隼一样的眼眸盯住了戚如尘，三皇子面带微笑，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当跟在你身边的人是谁，还以为是兰儿乔装了出来玩，没想到，是戚家弟弟啊。”

此处是宫中为戚如尘安排的居所，已经靠近禁中，能遇见司见微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从前三皇子虽然和他关系不好，但彼此都年纪不大，尚且只是玩闹。直到两年前发生那件事，恐怕他此后再也不会真正视他为戚家的弟弟了。

果然，司见微虽然在笑，那眼中却丝毫没有笑意，而是阴沉至极。

“早就听说戚家弟弟来了雍都，刚巧你入宫那日我不在，倒是如今才见到，也算是缘分了。”

戚如尘退后一步，和他拉开了距离。

“事务繁忙，还没来得及去拜见三殿下。”

院外扶疏花影下，司见微冷酷地笑了一声。

他和司扶光轮廓有几分相似，但两人笑起来却是完全不同。在戚如尘看来，他七哥一笑是春月澹然，冷玉生温，而司见微的笑，却像是野兽一样狠毒狡猾。

“事务繁忙，不知阿尘弟弟在忙些什么呢？三哥虽不才，在雍京却也有些人可用，不如让哥哥来帮你的忙。”

看来当初闹得那样难看，司见微也并没有死心，竟还想要在他身边安插眼线。戚如尘也对他一笑，毫不客气地答道：

“殿下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些许私事罢了。”

“无妨。”司见微被他不软不硬地挡了回去，竟也不像从前那样会大发雷霆。

小时候，戚如尘和他相处不好，也是因为，他们都是不肯退让的性子，难免会生出矛盾。在这一刻，他竟只是意味不明地看了一会戚如尘，说道，“既然你不方便，那就算了。”

“只是，等阿尘忙完了，记得来我府中一叙。我们兄弟久未见面，三哥可是有很多话想要和你说呢。”

戚如尘面色一变，只垂下头，说道：“是。”

司见微瞥见他一瞬间变化的神情，却笑了一声，又对着戚如尘虚情假意地嘘寒问暖一番，才满意地走了。

戚如尘望着他的背影，捏紧了手心，或许他表情有些可怕，引得一旁的薛纵也小心翼翼地出声道：“戚公子？”

戚如尘这才回过神来，松开了手。回想起司见微叫他“阿尘”时的语气，感到一阵恶寒，他吐出一口气，这才答道：“走吧。你方才说，明天七殿下回返，到时候，会有很多人去看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