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了死对头无情道后 第26章 初雪

这是初冬的第一场雪，从清晨起，敲动窗棂的冷风就夹杂着细细的雪沫，将院子里的枯枝都吹得簌簌摇动。

这样的冬日里，已经没有鸟雀翩飞，即使是长公主府内豢养的鸟儿，也早已被挪到了廊下的暖阁里。外面非常安静，只时不时响起侍女们走过的脚步声，绣鞋踏在雪地上，就像飞鸿掠过一样没有痕迹。

织金绣缎的厚厚门帘被小心地拉开，屋子里烧着地龙，只是稍微走进去一点，便有一阵融融暖意扑面而来，安息香的香气萦绕在房间里，就连窗户都被遮的严严实实，只能依稀看清屋内的情形。

被侍女簇拥着的美貌妇人递了个眼神，立在床边的侍女们，便静悄悄地噤声退下。

她走到床边，一双戴着镶珠嵌玉甲套的纤长手指，将纱帐缓缓拉开。堆叠的凌乱被褥中，正躺卧着一个少年。那一张小脸被雪白的狐裘盖住了小半，只能看见密密合上的眼睫。这样暖的屋子里，常人只怕要睡出一身热汗，他的脸色却只是稍带着一丝红润，削减了几分因久病显出的清瘦。

女子叹了一声，伸手抚摸着他的脸颊，冰凉的宝石划过柔嫩的肌肤，带起一抹凉意。安然躺着的少年眉心微蹙，纤长的眼睫颤动着，似乎就要醒来。

“……尘儿。”女子收回手，望着他微微一叹。

这一声带着愁绪的呼唤，彻底将躺着的人叫醒了。他睁开眼，一双浅琥珀色的眼眸犹带着迷茫，等对上坐在床边的人，这才回过神来，低低地喊了一声：“母亲。”

“这两日可有好些？我瞧你总是睡着，人都给睡迷糊了。”

不必提醒，立在外间的侍女们已经鱼贯而入。有人捧着热水和铜盆，有人拿着熏香的软帕，端着清茶，少年倦倦地从床上坐起，洗漱过后，又在服侍下慢吞吞地穿好衣服。

女子拥着狐裘立在窗前，看着窗外的大雪，等床上的人已经起身，由着侍女给他梳头时，一个侍从在外间禀告道：“公主，午膳已经摆好了。”

她只稍一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这妇人正是当今大雍的云河长公主，她本是定西侯的遗孤，被先帝收养作了义女。又因定西侯平定陇西之乱，战功彪炳，成年后，她便被封作了云河公主，所掌领的封地食邑，与真正的嫡公主也不差什么。当年，也是先帝亲自指婚，为她选了雍京最有名望的大才子戚云泽做驸马。

可惜她丈夫早逝，唯一的独子也先天不足，生来就带着弱症。最终经护国寺的高僧指点，才知此子命格奇诡，不能久留于尘世中，最终云河公主亲自选了如尘二字为名，想以此压一压他的命数。

不知是护国寺中日夜供奉的长明灯起了作用，还是这名字起的不错，时至今日，在长公主府挥金如土，无微不至的照料下，戚如尘终于艰难地长到了十五岁，再过几年便要加冠。只是他身体不是很好，时不时大病小病，一年四季都要喝药问诊，因此也没法去太远的地方，就连读书都是在家中，请了大儒前来教导。

云河公主见侍女为自己的儿子束好头发，这才走过去，细细端详着他的脸。雪光透过浅色的窗纱照进来，映出了那张菱唇雪肤的秀美面容，他鸦黑色的头发柔柔垂下，唇色红润，气色相较之前也好了很多。

云河公主怜爱地摸了摸儿子的头，这才说道：“和母亲一起去用饭吧。”

戚如尘对她一笑，乖巧道：“是，母亲。”

走到门口，侍女又为他披上一领厚厚的披风。戚如尘绕开她们的手，自己将领口的束带系好了，门帘掀开，远远地便能望见从天而降的鹅毛大雪，他不由看向云河公主，惊讶道：“下雪了！”

他九月时病了一场，卧床许久，因为不能见风，都未曾出门几次，云河甚少下雪，戚如尘已经好几年没有见到这样大的雪了。

云河公主点了点头，亲自牵着他的手往廊下走去，侍女们撑起纸伞，戚如尘还是忍不住伸出手来接那雪花。

“尘儿，莫要贪玩着凉了。”云河公主劝了他一句，戚如尘只好将手收回袖子里，只指尖还蕴着一点湿意，他正要用手帕擦去，就听见云河公主转了话题道，“今日过来叫你，是因为不日将有贵客来访。”

“贵客，什么人？”

问话的时候，戚如尘已经下意识思考道，以云河长公主的身份，能被她称为贵客，想必是雍都皇宫的人了。

果然，云河公主回答道：“镇国将军在南洲养病，圣上下旨，命七皇子代贵妃前来看望。”

南洲是云河下辖的一个小郡，印象中这位镇国将军戚如尘也曾经见过，不过他不常见外人，已经不记得他的样子了。

云河长公主看他的神情，便猜到了几分，只道：“两年前他回南洲，还曾来府中拜见过。只是你那时候生病了。”

这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戚如尘一年生病的时间少说也有九十个月，他垂下眼，问道：“七皇子是贵妃的孩子吗？”

云河公主颔首道：“镇国将军是贵妃的兄长，也是七皇子的舅舅。”

戚如尘看向云河公主，满不在乎道：“母亲可是七皇子的姑姑。”

真正算来，云河公主只是先帝义女，和七皇子并没有血缘，但以她身份，早已不必在意这些，因此只嗔道：“没大没小，你要叫人家一声七哥。”

说话间，母子二人已经来到正厅。侍女接过戚如尘手中的手炉，又为他取下大氅，动作间，他手腕上挂着的一枚金铃，发出叮当的轻响。

戚如尘坐下来，下意识按了一下手腕上的铃铛，继续问道：“那他什么时候来呢？”

戚如尘不能和常人一样出门交际，自从出生后，连雍都也没有去过。云河公主从不让他见那些趋炎附势，别有用心的人，因此他并没有什么朋友，对于这位远道而来的七皇子，也有些好奇。

“算起来就是这几日罢。”云河公主思考了一会，“只是，可惜这次来的是七皇子，却不是见微。”

司见微是当今三皇子，也是最炙手可热的太子人选。只从云河公主的称呼，便能看出她待两人亲疏之别：三皇子的母亲是殷惠妃，当年和云河公主交情很好，因此，爱屋及乌，云河公主对司见微也很亲近。

他也是戚如尘唯一见过的一位表哥，但戚如尘只觉得司见微眼高于顶，两人性格相近，年龄又差了好几岁，关系并不是很好。

听到云河公主这么说，戚如尘只是拿起勺子来喝汤，并没有搭话。

云河公主也知道他和三皇子相处不睦，只是司见微可能是未来的皇帝，和他打好关系，对戚如尘本来只有好处。

然而戚如尘非常任性，这事也急不得，云河公主只好岔开了话题。

饭毕后，云河公主就要去休息了。戚如尘和她一起走到门廊边，外面的雪已经停了，阳光照在屋檐和枝头堆积的雪絮上，反射出晶莹的微光。

戚如尘接过侍女递过来的手炉，转头道：“母亲，我想出去玩。”

云河公主转过头来看着他：“外面的雪还没化，很冷呢。尘儿，你想去哪里？”

“南苑的梅花开了吧？我想去看看。”

南苑是公主府外的一处园子，骑马也不过半刻的路程。戚如尘病了许久，能下床才不过几日。因为喝药的缘故，他每日都要睡六七个时辰，不说出府去玩，连房间都很少踏出。

云河公主望着自己的小儿子，既担心他雪天受凉，又因为他的确是很久不能出门，感到有些心疼。

看到她犹豫的神情，戚如尘连忙抓住机会，再接再厉道：“我就去一小会，坐马车去，不会很冷的，好不好？”

云河公主被他再三央求，只好道：“好吧，只能去半个时辰。”

说着，又嘱咐他的侍女和侍从：“看好公子，若是他受凉生病了，回来拿你们是问。”

云河公主视小儿子如珠如宝，御下也非常严厉，众人都凛然地应了。

戚如尘才不在乎这些，想到能出去透透气，他脚步都轻快了几分，手腕上的金铃随着动作轻轻摇晃起来，同时，耳边响起一道细细的声音。

【主人，你做得很好！】

戚如尘微不可察地勾起唇角，又有些得意地看了看周围的人。

这位长公主府千娇万宠的小公子，有一个秘密。

从小时候记事起，他便能断断续续地能听到什么人在脑海中和他说话。那声音的源头寄宿在他手腕间的金铃铛中，说话的声音只有他能听见，还称呼他为“主人”。

一开始，戚如尘以为是见鬼了，又以为是错觉，不去理会。后来，那声音为了取信于他，经常会给他一些指点。戚如尘将信将疑地照做了，却果然能避开一些小麻烦，例如装睡应付不想见的人，又或者提前背好先生要抽查的题目。

这道声音的主人自称为“司命”，却不肯说出自己的来历，若是戚如尘想向别人说出它的存在，就总是会因为各种奇怪的原因无法成功。

久而久之，戚如尘认为它应当是书中未曾记载的某种小妖怪，反正护国寺的和尚说他命格奇诡，有这种精怪依附，想来也不是很奇怪。

司命的话，偶尔他会听，心情不好的时候，便不会理会。它虽然会使手段，但实际上也拿他没什么办法。

今日醒来，见到云河公主后，司命便对他说道，今天如果向云河公主提出出去玩，一定能够成功。

不过，戚如尘也不是傻瓜，等身边服侍的人都去准备的时候，他就坐在椅子上，捏着金铃，低声威胁道：“你让我出去玩，有什么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