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郭杭的小厮传完话离开后,韩慎坐在窗边沉默许久,猜疑,烦躁,郁闷......
直到雁归来向他汇报情况,“刘赢姑娘极为谨慎,属下没有跟太紧,他们进入钱庄后不久钱庄便闭门。”
刘赢本就内力深厚,所欠缺的不过是技巧与防范意识,而行刺沈存心的短短数日令她开了窍,变得十分敏锐,有好几次她都察觉到了雁的存在,亏得雁小心谨慎又经验老道才没被她抓住。
若非主子提醒,他很可能会被蹲守在韩府的刘赢逮个正着。
这次更是没有探听到有用的信息,他不由有些担心自己会不会像听风那样被主子踢远。
韩慎没注意到雁的紧张,因为刘赢跟随郭杭一起离开的消息已然占据他全部心神。
那个包袱果然是阿赢放到假山上的吧,为了帮郭杭摆脱嫌疑......
她之前明明很是抗拒郭杭靠近,又为何忽然要帮他呢?
明知现在不是考虑私情的时候,韩慎却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
一想到阿赢的心可能被郭杭哄骗走,他便心焦地坐立不安,恨不得立刻去拆散两人,告诉阿赢自己并非一无是处的废物。
雁见主子没有反应,接着道:“玄铁令已经送到林秀泽手中,想必沈存心很快就会回京,到时林秀泽没了顾虑,怕是会对您不利,可需属下多安排些人手保护您?”
“我就这般需要保护么?”韩慎脱口而出,看向雁的目光甚至带着几分怒意。
“??”雁呆了呆,赶紧低头认错,“属下多嘴。”
韩慎意识到自己失态,立刻偏头避开雁的目光,抬手捏了捏眉心,好一会儿才压下暴躁情绪。
“在确定刘恒身份之前沈存心不会轻易离开,不必担心我......将府中出人命的消息透露给梁知府,尽快揭露官银造假一案。”
“是!”
*
翌日一早,郭杭匆匆赶到韩府,听下人说韩慎身体不适不宜见客,他道:“我有要事与你家主子商量,你且通报一声,若韩兄不愿见,我自会离去。”
下人不敢得罪郭杭,只得照做。
韩慎的确病了,这两日饱受旧伤折磨,几乎未眠,咳疾复发,再加上心中积郁,昨晚发了一晚上高热。
得知郭杭登门,他第一反应是阿赢也回来了,于是忍下头痛,强撑着虚弱的身体下了床。
特意穿上显气色的宝蓝色衣袍,拾掇妥当后方让书桓请人进屋。
郭杭进屋时只觉眼前一亮,若非知晓他腿疾,定以为是哪家意气风发的俏郎君在坐等友人一起外出游玩。
气宇轩昂,浅笑如春风,再加上一点温文病态,端的是温润如玉,无辜无害。
在人群里遇上这样的人,第一眼你可能不会太在意,甚至不会去特意观察长相,可若他愿意展现魅力,只需一眼,你便会再也挪不开眼。
这是一种连男人都不会反感低看的斯文。
郭杭忽然有种能够理解刘赢为何从头到尾都没有怀疑韩慎与假官银有牵扯的感觉。
明明虚弱到嘴唇都没了颜色,却仍对唐突拜访又无甚交情的人以礼相待。要么是教养极好,要么极擅隐忍。
“抱歉,让郭兄久等了。”
郭杭心里千思百转,面上稍显急迫,歉然道:“哪里,是郭某唐突了,但事出要紧,我也实在是怕韩兄你受人构陷才不得不失礼......”
韩慎见他有所顾虑,了然地给书桓使了个眼色,让他出去候着,不许旁人来打扰。
屋内只剩二人,郭杭这才道出来由,“昨日因我家钱庄出了些意外我没来得及打招呼便离开,实在失礼,还请韩兄见谅......却正是此行,我听到了一个与韩兄有关的消息......韩兄府中被害的小琴姑娘,她包袱里的银子竟是私铸银。”
韩慎故作惊讶,“怎会?”
“起初我也不信,但听钱庄掌柜讲是有人拿假银想存进钱庄,因事关重大,掌柜的不敢擅作主张,于是先将那人打发了并派人暗中跟着,然后托人寻我过去商量,结果发现是狱卒偷拿了证物中的银两,正是从韩府拿走的......”
郭杭无法完全信任韩慎,于是编出故事道出韩府出现假银的事,同时将自己摘出来。
而韩慎看起来极其容易相信旁人,应当不会去查证狱卒的事。
“竟然还有此事。”韩慎的确没有表现出丝毫怀疑,只是疑惑道,“自上次我意外发现收到假银后便经官府查验所有家产,小琴手中的又是从何而来?”
“韩兄之前发现过假银?”这事郭杭还是第一次听说。
“嗯。”韩慎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犹豫道,“此事重大,故官府令我保密。”
郭杭立刻表示自己绝对不会泄露出去,同时越发好奇假银出现在韩府的原因,“私铸官银是诛九族的大罪,第一次可能是意外,但这次明显是有人想拿假银做文章,冒昧地问一句,韩兄可是得罪了什么人?”
韩家被仇家灭口一事并非秘辛,郭杭连忙改口,“在下的意思是,韩兄心里可有怀疑对象?”
韩慎神色微黯,摇了摇头,并未避讳灭门之事,“韩某离家时尚且年幼,并不清楚往来亲疏,如今归家,也曾想通过亲戚了解当年的事,但效果甚微......不瞒郭兄,我倒希望是当年仇人再现,如此,便是粉身碎骨,我也要为亲人报仇。”
血海深仇,他有这想法也不足为奇。
郭杭正是要利用这点,“韩老先生之清名举世皆知,歹人罪行当万民齐诛,郭某不才,愿为韩兄献微薄之力,只望能早日将歹人绳之以法。”
“多谢郭兄好意,只是韩某自己尚无头绪,此间凶险更是无法预测,实在不能连累郭兄......”
郭杭打断韩慎的话,认真道:“第一批假银本就是由郭家发现,难说这次的事不是因我而起,便是没有韩府这件事,郭家也不会袖手旁观,奈何一直没有线索......郭某想与韩兄一起查案也是存着私心,还请韩兄成全。”
说到后面,郭杭朝韩慎拱手一拜。
韩慎立刻上前扶他,并回礼,“是慎仰仗郭兄才对。”
见他同意,郭杭笑了笑,“最近在下才得了教训,某人言,合作乃互利互惠之事,各取所需,扬长避短,并无谁仰仗谁一说,郭某深以为然,还请韩兄莫要妄自菲薄。”
韩慎嘴角微提,垂下的眸子却含冷意,“郭兄说的是,韩某受教。”
确定了合作关系,郭杭便开始打听方才韩慎所说之前意外发现过假银之事,并索要了一份给韩慎送过礼的人员名单。
韩慎没有隐瞒,只是在将名单交给郭杭后疑惑道:“郭兄打算自己查,不与官府通协?”
郭杭点头,“这次发现假银实属意外,若主动上门难免受怀疑,我家行商多年,天南地北皆有往来,或许能查到新线索,在此之前不宜打草惊蛇,况且我们并不确定歹人目的,还是先静观其变为好,韩兄觉得如何?”
韩慎想了想,很快同意道:“郭兄所言在理,那便劳烦郭兄费心了。”
“又客气了不是?”
接下来两人又互相交换了些信息,当然以郭杭透露居多,经过此次交谈,他越发以为韩慎消息短缺,毫无来路,而考虑到他之前的遭遇,倒也没有怀疑。
郭杭就此得以继续住在韩府。
见韩慎脸色实在不好,他也没有多留,嘱咐他多休息好好养身体,其余事情交给他就行。
却不知,在韩慎眼里,他犹如台上戏子,而剧本牢牢握在韩慎手里。
从韩慎房间出来,郭杭直接回到自己的客房。
刘赢先一步到达,方才他与韩慎的谈话她在房顶都听见了,见到他时并未评价他欺骗韩慎的事,但表情可见嫌弃。
郭杭无奈,“时间紧迫,我是怕他不信任我,徒增麻烦而已。”
刘赢接过他手里的名单,看过之后,并未抱有太大希望,“这些人锦衣卫都查过了,据我所知没有值得追查的线索。”
郭杭不以为然,笑着接回纸条,“可别小看商人的人脉哦。”
“那便静候佳音。”刘赢点了下头,接着道,“我可能要离开几日,韩慎的安全就交给你了,你搬他院里去住吧。”
郭杭顿时垮下脸,“说好的合作,你怎能拿我当护卫用?”还是韩慎的护卫?
刘赢眼珠微转,笑道:“要不我留下保护他,你去潜入大牢见苏荷?”
郭杭面露惊讶,随即恍然大悟,笑眯眯地妥协,“算了,在下可比不得锦衣卫可靠,那就辛苦阿赢姑娘了,记得早去早回哦。”
*
深夜,月光透过狭小的窗口映入牢房,便是整个牢间唯一的光亮。
苏荷蜷缩在角落暗影处瑟瑟发抖,害怕到连声音都发不出。
只因不远处正站着一名全身被水打湿的绿衣少女,少女长发披散盖在脸前,双手前伸,似乎想往前扑但又因某种原因做不到,于是双臂不停地上下晃动。
少女嘴里发出难听沙哑的声音,重复着一句话,“为什么,为什么......苏荷,为什么......”
是小琴,是小琴的鬼魂来找她了!
苏荷紧紧抱住自己的双腿,将脑袋死死埋下去,心里想着奶奶生前说过,只要不与鬼魂对视,假装看不见她,鬼魂便无法伤人。
可是她好害怕,好害怕。
小琴就站在那,太真实了。
“滴答。”
一滴水滴在苏荷后脖颈,令她顿时弹跳而起,四处逃窜起来,“不要找我,不是我杀的你,不要找我——”
“救命啊,来人啊,有鬼啊——”
“呜呜呜小琴你放过我吧,我真的没想过害你,我也是偷听到张婆子说梦话才知道假山洞里有银子的,我是真的想和你一起逃出去后过上好日子的。”
“可是等我赶到时你已经死了,把你扔进湖里的是个男人,我真的没想到会这样,呜呜呜,求求你放过我,去找害你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