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府六名女仆,除何妈妈和张婆子上了岁数,其余四名皆是十几岁的小姑娘。
何妈妈因着奶娘身份在府中地位颇高,各方面也都是一把好手,在韩慎的授意下,她渐渐比书桓更像是韩府的管家,管理府中大小事宜。
池塘里的尸体被打捞上来,确认死者正是小琴后,何妈妈亦然惊恐,却能立刻指问苏荷,“你不是说小琴身体不舒服,一直在房中休息,这是怎么回事?”
早上苏荷替小琴请病假,何妈妈念着小琴平日做事勤快麻利,许是疲累成疾,便允了她休养一日。
谁知昨儿还好端端的姑娘,这会儿怎么就......
何妈妈知晓溺水死者浮起来需要时间,瞬间就知道苏荷对自己撒了谎,难怪她今日做事总是心神不宁,原以为她是担心小琴。
苏荷正瘫坐于地,似是被吓傻,见所有人都盯向自己,她顿时像受了极大刺激,惊慌失措地抱住脑袋连连否认,“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接着,她突然想起什么,猛然抬起头,指向郭杭,“是他,一定是他,昨晚小琴说要去见郭公子的!”
郭杭自是不会认下这莫须有的罪名,气定神闲地摇了摇折扇,笑问,“你当本公子是什么人,岂是她要见便能见?倒是你,包庇同舍夜不归宿,这一整日都未上报失踪一事,居心何在?”
苏荷指控他人不成却被反咬一口,此时也顾不上害怕了,爬起身跪向韩慎,哭哭啼啼说起来龙去脉。
“昨夜奴婢撞见小琴偷偷收拾包袱,便责问之,她却说是郭公子要纳她为妾,故提前准备,还说今晚两人约好在假山附近见面......”
“郭公子送小琴发钗的事大家都知道,奴婢便信了,今早见她没回房......奴婢也是怕坏了小琴的名声才没敢声张,谁知郭公子竟然对小琴......求公子为小琴做主!”
一直沉默的韩慎看了眼郭杭,后者连忙否认,“本公子送出去的小物件多了,可从来没做过损坏姑娘家名声之事,又怎会半夜约见?纯属污蔑。”
韩慎神色看不出信任与否,反问丫鬟苏荷,“你说他们二人私会,指控罪责,可是亲眼瞧见?还是有何证据?若只凭臆想推测便对客人这般无礼,实乃放肆,韩家可容不得这等胆大包天之仆。”
他的语气并不苛刻,可话中含义却令奴仆害怕。
他们在被主家送来韩府之前无不被警告威胁要留在韩府,若敢逃离或者被赶出,必不得好结果。
苏荷原本以为公子性子温和柔善又见识少,故心存侥幸,不料他这般谨慎冷漠,顿时慌神。
“昨儿奴婢半夜饿醒想去厨房寻些吃食,半路却看见郭公子孤身从外面返回客房,现在想来他当时手里拎着的八成就是小琴的包袱,公子若是不信可以派人去搜,奴婢绝不敢骗您......奴婢再也不敢偷嘴了,求公子不要赶奴婢出府。”
她言辞真切,不像是在说谎。
一旁看戏的韩栋忽然紧张开口,“放肆,光凭你一句看见就搜查客人房间,你当我韩家规矩礼仪是儿戏不成?昨晚我就住郭兄隔壁,他若是半夜出门我比谁都清楚,我看你才是居心不良,说,是谁派你来坏我韩家名声、构陷郭公子的?!”
眼见脏水要泼到自己身上,郭杭原本是想与韩慎单独谈谈,交出包袱坦白昨晚所见所闻,可经韩栋这么一搅合,他刚要出口的话顿时卡在了喉咙。
韩栋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谁要他瞎作证了!
韩慎扫了眼面色精彩的两人,“秀玉说的没错......命案不是儿戏,非我等能轻易断之......书桓,你即刻去报官,在官差有所决断之前,所有人都不得离开此处。”
“......”
*
官差过来后首先对尸体进行检查,很快得出一个意外的结论。
“溺水而亡者会眼球破裂充血,口中也不会如此干净,这名死者在落水之前就死了。”
“死因呢?”
“死者胸前有一块淤血,形似手掌,应是生前遭到攻击......具体死因还要等仵作验尸完才能确定,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女子并非死于意外。”
确定发生命案,又有主人家配合,官差也不含糊,在仵作验尸时,将韩府内所有人监管起来,一一询问这两日行迹,也得知了苏荷的口供。
仵作很快得出结果,小琴真是死于胸前那道掌伤,脏器震碎,一击毙命,下手之人定是内力不俗的高手。
而据官差调查,在场所有嫌疑人中,只有郭杭及其小厮会武功。
死者只是个奴籍,生死都在主人手中,韩栋想劝韩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连官差也询问韩慎要不要继续查下去。
“韩某以为人命关天,任何时候都不能含糊,郭兄如何看待此事?”韩慎将问题抛给郭杭。
郭杭嗤笑一声,“韩兄说的没错,在下也不想蒙受不白之冤,自是希望一查到底。”
韩慎朝官差点了下头,“既然要搜查,便查所有人,任何可疑之物都要搜出来,包括韩某的房间。”
官差心思敏捷,察觉到韩府奴仆大多变了脸色,顿时明白韩慎想趁此机会整治下人,于是示意手下仔细搜查。
一夜过去。
官兵几乎将整个韩府翻了个底朝天,最后只搜出了几件不算太值钱的器物,但足以给偷拿主人财物的奴才定罪。
“公子饶命,奴婢(奴才)再也不敢了!”
统共十二个下人,竟有七人被查出赃物,可见韩府管理之松散。
何妈妈大惊失色,先是不敢置信,接着便是自责,立刻向韩慎跪下请罪,“是老奴疏忽失察,请公子责罚。”
韩慎让书桓扶何妈妈起身,“此事容后处理......”
命案在即,何妈妈也知现在不是时候,连忙闭上嘴退到一边。
官差继续道:“死者衣柜确实不剩一物,但我等翻遍了所有房间也没找到苏荷口中的包袱......现在只有两种可能,要么物证被毁或是已不在韩府,要么就是苏荷证词有假。”
出于苏荷隐瞒小琴失踪的事,官差看向她的目光有些犀利。
苏荷立刻变得歇斯底里,“不可能,我亲眼看到的,定是你们收了好处,贪赃枉法!”
官兵可不会对嫌疑人手软,一记窝心脚将苏荷踹倒,“休得胡言!”
半晌没有开口的郭杭移开视线,有些不忍心看花季少女遭罪,“恕在下多句嘴,虽不知苏荷姑娘为何认定我是凶手,但之前听她说小琴与人约在假山附近见面,敢问官差大人可有搜查?”
假山紧挨着池塘,自是被最先查过的,但既然有人提起,谨慎起见,官差还是派人又去查了一遍。
“仔细搜查,任何角落都不许放过。”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一官兵急匆匆回来,“找到了找到了!”
官差惊讶地看了眼郭杭,立刻询问,“在哪寻到的?”
“在假山上面,因位置较高,一般人上不去,所以起初并未查看......”
官差沉着脸骂了句“蠢货”,随即令人打开包袱,见其中除去衣物便是一香炉,香炉内装满了银两,却并无特别名贵之物,疑惑道:“不是为财,莫非是仇杀?”
可死者不过是一个小丫鬟,何至于引来高手?
斟酌片刻后,官差将韩慎唤到一边,再次露出询问目光,意味深长地问,“不知韩公子可方便透露死者来历?”
以韩府的情况,其实官差一查便知小琴是被哪位官员送来,他多此一问无非是让韩慎再次做出选择,还要不要继续查下去,同时也在暗示他这种事最好私下解决。
韩慎看出官差心有忌惮,从善如流道:“大人尽管查便是,一切由大人做主。”
官差心领神会,下命将所有人可疑证物和苏荷带回衙门,面上做足了调查姿态,回到衙门也只例行对苏荷审问了几次,见她不招认便决定先关押几日,等韩家来消息再说是放还是罚。
官兵离开韩府时天色已经大亮。
韩府恢复往日沉寂,但比以往多了几分压抑。
下人们跪成一排,等待主子发话。
被查出窃物的七人互相使眼色,正打算开口求饶时,韩慎忽然捂着嘴咳嗽起来。
何妈妈这才注意到他脸色不好,连忙劝道:“这些恶仆没处跑去,公子身子要紧,其他事等身子好些再说吧。”
韩慎停了咳嗽,正想开口回话,却又控制不住似地再次咳起来。
这两日阴天,公子本就虚弱难挨,书桓见公子咳疾复发,立刻推他回房间,将府中事交给何妈妈打理。
“快去寻大夫来!”何妈妈喊完又忽然想起公子曾将治咳疾的药方交给自己,于是连忙吩咐在场唯二手脚干净的丫鬟小菊和张婆子分别去买药生火,到底还是不放心,坚持请了大夫。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韩府所有下人都忙碌起来,意图将功补过,倒显得有些混乱。
郭杭韩栋二人被“请”回客房。
韩栋想要跟进郭杭房中与他谈谈,但被婉拒了,“这一宿没睡,在下实在头疼的厉害,一切有官府查办,秀玉无需多心,快回去休息吧。”
言至于此,韩栋自是不好继续打扰。
打发了韩栋,郭杭关门回到卧室,果然看到刘赢在等他,不禁松了口气。
“我就知道是你,得亏咱俩有默契,否则我真是百口莫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