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韩府。
雁正向韩慎汇报刘赢出手帮锦衣卫对付刺客之事。
之前听说她没日没夜的行刺沈存心时,韩慎第一反应就是让雁就算用强也要带她离开,但考虑到沈存心近乎纵容地放任态度,他沉思再三,最终还是选择了最稳妥的方式——利用假官银案引沈存心到平谷。
此刻听完雁的报告,得知刘赢与王五碰面,韩慎越发怀疑她与沈寸心达成了某种交易。
“继续盯着,一定要保证她安全。”
“是。”
雁领命离去,却不知就在他离开这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原本已经入睡的刘赢现已出现在韩府,两人差点便碰上。
刘赢来到韩府,却未去见韩慎,而是攀上府中最高的建筑——五层楼阁,抱剑靠在屋顶望兽旁边,四处眺望,以便如果有人潜入韩府,她能第一时间发现。
她之所以这样做,是相信韩慎不会刻意隐瞒假官银来处,反倒可能因为上交假官银而被人报复或者灭口。
直接露面可能打草惊蛇,暗中守在他身边也许更容易发现线索。
现已立夏,夜宿在外毫无压力。
翌日早上,韩府的下人接连起床,刘赢这才翻身入阁楼,三楼摆满了各类书籍,她随便抽出一本书看了两眼,然后走到最里侧的长榻旁,发现还挺干净,便躺了下去,将书盖到脸上,睡觉。
约莫半个时辰,刘赢被有人上楼的动静吵醒,听见他们上来三楼,立刻起身从窗户翻了出去,回到房顶,手上还捏着那本没来得及放回去的书。
“吱呀。”书桓打开房门,一如过去半月,他将韩慎推进屋子后便关门离去,不打扰公子看书,只留另一名小厮守在门外以防公子有所需求。
韩慎一如既往地自行转动轮椅向最后排书架行去,敏锐地察觉到书架最外侧的棋谱不见了,而原本一丝不苟整洁的长榻出现褶皱,显然被人动过。
他眸光微闪,若无其事地在低处拿了本书,就此低头翻看起来。
而屋顶上,刘赢听到轮椅转动声便知来者是韩慎,不过她并没有出面见他,直到午时,有丫鬟过来通知小厮带主子去饭厅用餐,阁楼内所有人离开,刘赢才将书还了回去。
睡意全无,正好腹中饥饿,而偌大的韩府并无多少下人,守卫松散,她十分轻松地悄然来到厨房。
厨房内,一个婆子与两年轻丫鬟正围着小桌吃饭闲聊,桌上三菜一汤,两荤一素,伙食极好。
那婆子吃得满嘴油光,一脸得意道:“你们是不知道当日我被上头选出来韩府伺候时,那些老婆子们如何笑话挤兑,可她们怎会想到,婆子我是来安享晚年的,顿顿有肉哦,她们想都别想,哼。”
两丫鬟收敛些,却也满意,陪笑道:“可不是么,有福之人到哪都是享福,说不定因着您来了咱们府上会越过越好呢。”
“我见公子日日去藏书阁,一呆至少半日,十分上进呢。”一名丫鬟笑道,脸上还有几分羞涩。
婆子闻言却是冷哼一声,“他这么大岁数还想凭寒窗苦读功成名就不成?简直做梦。”
“平壤三爷似乎甚是看中公子,又是同族,定会帮公子一把。”那丫鬟小声反驳道。
婆子嘴巴一撇,不屑道:“韩家早已败落,韩敬远只是一方小小通判,自己都鼓捣不过来,想提携这样的后辈,还差得远呐......其他人更不必提了,除接风宴来了一次,你看有真心实意想来往的?十年前惨案到现在还没有头绪,他们躲还来不及呢。”
分析完,婆子意味深长地叹了句,“咱们这些下人哦,趁着没人来斩草除根,能享受一日便享受一日吧。”
两丫鬟神情大变,显然被吓到,意识到继续留在韩府可能会等来杀身之祸,顿时没了胃口,对主子心怀异样心思的丫鬟也立刻死心,打消了上位的想法。
婆子斜了眼两人,得逞暗笑,随即放下碗筷,抻了抻袖子,起身道:“老婆子我去遛遛食,你俩慢慢吃,可别剩下,记得把碗也刷干净了,否则被人发现偷吃可就没有下顿了。”
两丫鬟对吃的倒不含糊,连忙应声,“是是,您放心。”
厨房外,刘赢听完几人对话,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那性子,会被奴仆糊弄也不足为奇。
“哎呦!”
“张婆,您咋啦?”
“眼瞎啦,没看见我摔倒了,还不快扶我起来!”
*
下午,韩慎果然又到藏书阁看书,约莫一个时辰后,书桓忽然过来打断,“公子,郭杭与韩栋来访。”
韩慎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郭杭在鲁阳没少插手阿赢的事,难道还追过来了?
“可有好好招待?”
“已经请到客厅了。”
“嗯,带我过去吧。”
韩慎来到客厅,两人立刻起身见礼。
“韩兄,半月不见,如隔三秋啊,一切可好?”郭杭道。
“安好。”
三人互相客套了几句,接着郭杭不见外地提出请求,“不瞒韩兄,郭某此来是有生意要谈,却是早来了几日,韩兄归家不久想必还未诸事妥当,我等本不该来府上打扰,但郭某实在欣赏韩兄心性品德,想要亲近一番,便厚着脸皮来讨食宿,不知可方便?”
韩慎尚未开口,韩栋先一步笑道:“郭兄这是哪里好,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我韩家人皆是热情好客,堂兄又怎会将你拒之门外。”
接着他才看向韩慎,“我看府中实在冷清,堂兄又身子薄弱,怕是会沾染不干净的东西,我二人便给府中添些阳气,去去晦气,堂兄觉得如何?”
郭杭惊讶道:“想不到秀玉还懂这些。”
“听老人家说过罢了。”
这俩人一唱一和,若是拒绝倒显得他不知好歹,韩慎笑了笑,朝二人拱手,“韩某正愁府上没个说话的,既然二位不嫌弃寒舍冷寂,自是欢迎,郭兄秀玉想住多久便住多久,只是府中多有未善之处,若有招待不周,还请多担待。”
郭杭如愿以偿,又说了些客套话,然后提议道:“之前在鲁阳就没能好好招待韩兄,不如晚上我们出去吃,早闻平谷糯米鸡一绝,我来之前特意让人预订了口碑最好的一家酒楼,还请两位赏脸。”
韩慎摇摇头,“哪有让客人破费的道理,这次定要韩某做东,还请郭兄赏脸才是。”
郭杭没有任何纠缠,“韩兄说的是,是郭某唐突了。”
眼看太阳西落,三人很快出发,因为酒楼定金是不能退的,韩慎并未更换地点。
走进平谷最豪华金贵的酒楼,韩栋忍不住想,韩家虽遭灭门之灾,但无罪无罚,如今韩慎归来,一切财产物归原主,韩慎出手如此阔绰,定是得了不少家产。
想起韩慎送给自己的玉佩,韩栋的心思再次活泛起来。
饭桌上,各怀鬼胎的两人一面谈着不痛不痒地话题,一面有意给韩慎灌酒,而韩慎对外总会表现出不胜杯酌之量,很快眼神便有些涣散。
见时候差不多,郭杭状似无意提起鲁阳趣事,然后自然地将话题引到刘赢身上,“说起来,我在鲁阳多次碰见过刘赢姑娘,她与韩兄不是一路么,怎没随韩兄来平谷?”
韩慎心中冷笑,面上装作苦恼地皱了皱眉,似乎也在思考这个问题,好一会儿才缓缓回道:“阿赢贪玩,我不敢管她的。”
他无论是神情还是语气,都像极了家里养只母老虎的受气包。
郭杭:??
原本知道两人不是那种关系的郭杭忽然动摇了,“恕在下冒昧,敢问韩兄与刘姑娘是何关系?”
“关系?”韩慎茫然地重复了一遍,目光飘远,像是陷入某种美好的回忆,然后抿唇一笑,面上染了羞意,“我们拜过堂,结了发......嗯,不知阿赢何时会来寻我。”
韩慎故意含糊其辞,说到后面,歪头望向窗外,几分思念几分忧愁,活脱脱一颗望妻石。
郭杭彻底傻眼了。
他追了大半个月的女子竟然已为人妻?!
“吧嗒。”房顶上传来一声响动。
刘赢差点将瓦片踩碎,虽然韩慎说的是事实,但听着怎么好像不太对味儿呢?尤其是他那黏糊糊的语气......他到底喝了多少酒?
一道轻微的响动却令房中两个男人神色微动,若有所思。
唯韩栋毫无察觉,见韩慎已醉,眼中精光一闪,“堂兄怕是醉了,不如今日就到这里吧?”
“我没醉。”韩慎倏地回头略带生气地看了眼韩栋,然后看向郭杭,一脸认真地询问,“郭兄说多次见过阿赢,可知她现在身在何处?”
郭杭有些不明所以,“这,听说刘姑娘已经离开了鲁阳,但在下并不知她去了何处。”
却见韩慎眼睛立刻亮起,像是听到了什么好消息,语气是在场各位从未听过的愉悦,“阿赢一定是回来寻我了......秀玉,郭兄,我们回府去吧,万一阿赢到了没看见我,会伤心的。”
郭杭:“......”
刘赢:“......”韩府下人是不是偷偷给韩慎喂什么奇怪的药了?
到底是醉话,刘赢没有想太多,令她最在意的反而是郭杭,之前在鲁阳他就一直坏事,现在竟然也来到平谷。
他知道她意图对沈存心不利,但沈存心来平谷是秘密行事,他又如何知晓?
难道他也在关注官银造假的案子?
回到韩府后,刘赢再次隐蔽在藏书阁楼顶,但这次她十分警惕,并特别关注客房方向的动静,竟当真看到郭杭夜半三更离开了房间。
只见郭杭不紧不慢地走到藏书阁楼下,做贼似地左右看了看,然后利落地攀上阁楼,迅速登上楼顶。
“果然是你。”郭杭见刘赢满脸警惕,哑然失笑,“刘姑娘这是何意,暗中保护丈夫便罢,没必要草木皆兵吧?在下并无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