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天还没亮韩慎便上路了。
“刘赢小姐说要送我们的。”
面对书桓的疑惑,韩慎淡淡一笑,“她昨晚喝了不少酒,早起怕是会头疼,我已经拜托一位小厮前去传话,让她好好休息吧。”
书桓没再言语,直到出了鲁阳城,他突然想起一事,“公子匣子里的银票是刘赢小姐放的,昨日小姐让小的出了鲁阳城再告知您。”
韩慎闻言解开包袱,发现里头有两个匣子,一个是他让书桓买的,另一个是阿赢放的,里面装着几张银票和一封信。
他打开信,字如其主,秀丽欣长,又不失清新飘逸,内容更是简洁利落,没有任何前言客套,直奔主题。
“姚债已还,财不外露,慎见人心,莫再遭骗,望珍重,刘赢留。”
韩慎望着纸上的“慎”字,久久没有移开目光。
*
刘赢早起后得知韩慎已经离开,有片刻怔愣,显然没有料到他会这般不声不响地离去。
最后竟没能送他一程,心中多少有些遗憾和失落。
“师父。”刘恒开口将师父的神思唤回来,“我们要留在这里吗?”
他还不知道因为张山的事两人暂时不能离开鲁阳。
在路边馄饨摊吃早饭时,刘赢提了一嘴,没把张山当回事儿,并借此事教导徒弟,“随意伤人是不对的,但遇上张山那样的人渣绝不能手软,师父倒不是想让你成为四处惩恶扬善的大英雄,习武只是自保的一种手段,人最重要的是知善恶辨是非,而后凡事无愧于心,无论行侠仗义还是独立于世,都是正道。”
师父总是说不要求他舍己为人,实际上最喜欢的还是惩恶扬善的大英雄吧,就连韩慎那样的废人,只要表现出善良,师父就会对他另眼相看。
亲眼看着两人关系变得亲密,即便韩慎现在已经走了,刘恒心里依旧不舒服。
不同于往常的乖乖听教,然后装作欣然接受,刘恒听完默了默,垂眸盯着面前的空碗,冷静而小声问了句,“人分善恶,那么恶人就该消失么?”
难得徒弟提出疑惑,刘赢思忖一会儿,客观道:“世上许多事并不是非黑即白,就拿张山的事来说,他欺负你,抢你财物,虽是恶行但罪不至死,而我亲眼目睹后真的很生气,想宰了他,于是心生恶意,可我是恶人吗?”
见徒弟摇头,她继续道:“正所谓君子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君子。心生恶念并不可怕,也不是罪,世上所有人都要常常面临善与恶的选择,而每一次选择都会得到相应的结果,也就造成了人人不同的命运......一个人的好坏不能只用善或恶定义,也就不能说谁该存于世......该消失的是恶行恶举,而不是人本身,对吗?”
刘恒不置可否,眉头蹙起,一脸遇到难题的表情。
刘赢笑道:“人各有志,师父所言也只是个人看法,不一定在任何时候都是对的,个中深浅对错还需你自己慢慢体会了悟,但我可以肯定的是,只要你克己律人,无愧于心,就不会做错事,如果这般还有人说你不好,那一定是别人有问题。”
说完伸手揉揉他脑袋,“好啦,不用急着搞清楚这么深奥的问题,像个小老头儿一样,人生在世,多数还是要及时行乐的。”
动作间,刘赢往右后方瞟了一眼,然后招呼小恒上街游玩,正值早市人多,师徒二人左瞧瞧右看看,很快消失于人群当中。
正在某个摊位前假装瞧看物品的跟踪之人立刻放下手里的东西跟上去,果然将人跟丢了。
“糟了。”被发现了。
刘赢将小恒拉进巷子,确定甩开对方后迅速变换方向离开,“快走。”
“师父,怎么了?”
“有人跟踪我们。”
刘赢第一反应是锦衣卫因她拒绝掺和姚家的事又跟踪她,想了想,又觉得以锦衣卫的跟踪术应当不会这般轻易被发现。
难不成是梁大人?
一番思索之后,刘赢带着小恒来到软禁姚善卿的院子,直接与小五对质,得到否定答案后她也没有纠缠,而是将小恒交给他请他帮忙照顾一会儿。
“多谢了,天黑之前我定将他接走。”
接受到师父的眼神示意,刘恒立刻朝小五拱手一拜,“给您添麻烦了,晚辈一定不惹是生非,院子里有什么活计也可以交给晚辈来做。”
他说话间,刘赢迅速离去,完全没有给小五拒绝的机会。
小五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合着她一早打得就是这个主意,敢使唤锦衣卫帮忙看孩子,胆子挺大啊。
*
刘赢率先去了趟这两日住的客栈,因为早上出门太急没来得及收拾包袱,她一进屋就发现房间有被人搜查过的痕迹,心里立刻警惕起来。
出门时果然又有人跟了上来,她假装没有发现,然后在拐弯处将人反手按到墙上,“为什么跟踪我?”
林达疼地哇哇直叫,“放手放手,我是狱卒,是张山托我给你带话的。”
要不是中午外出吃饭时听说冯刚因昨晚夜不归宿被婆娘给揪走,两人还因此干架了,以冯刚那怕媳妇的尿性敢跟婆娘叫板实在可疑,他怀疑冯刚瞒着大家背地里赚大钱,否则他才不会替一个臭乞丐传话。
刘赢见他确实穿着狱卒的衣裳,皱了皱眉,“你没进过我房间?”
“什么进房间,我刚来就看见出来了,不信你可以问客栈掌柜的,我都来得及进门呢。”
刘赢松开手,“他要你给我带什么话?”
林达黑着脸活动了下酸疼的胳膊,谨慎地左右看了眼,然后口气不耐道:“他说他知道你徒弟那块铁牌的秘密,有人愿意花大价钱买这个秘密,你要是不想秘密被泄露就尽快把他放出来,万事好商量。”
刘赢想起那晚张山想从小恒那里抢走的正是一块类似令牌的东西,后来小恒没有提及此事,她也没问过。
难道那令牌还藏着什么玄机?
“还有别的话吗?”
林达摇头,随即又道:“行不行你给个回话?”他心里也能有个谱。
若是臭乞丐敢诓他,他回去定饶不了他。
令牌是否真有玄机还要问过小恒才知道,刘赢想了想,张山失去手臂已算是得了惩罚,如果他不继续纠缠她也懒得理他,于是不动声色道:“我没记错的话,他入狱是因为对知府大人出言不逊,所以该不该放他,何时放他,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林达一愣,忽然醒过味来,对啊,以知府大人的脾性就算真的生气,杖责二三十便也罢了,必然不会因为这等小事就关人入狱,难道大人公务太忙给这事忘了?还是说也在调查那块铁牌?
如果是后者,那他替张山传话让人救他岂不是可能会坏了大人的大事?
想到此处,林达脸色骤变,对刘赢的态度也发生巨大转变,忽然拔刀相向,“你涉嫌勾结囚犯贩卖铁器,立刻跟我回衙门向大人坦白,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
*
昨晚梁文博因为接待孙云海喝酒到半夜,早上又没能及时起床,以至于错过了劝说韩慎留下来的机会,正发愁该如何补救时,忽闻一名狱卒将刘赢抓到衙门,说有要事禀报。
“让他们进来。”
林达的确贪财,常从犯人那搜刮点好处费,但他更加惜命,于是一五一十将冯刚、张山和铁牌的事全部交代了,当然将自己传话的事进行了美化,最后看了眼刘赢,“下人怀疑此人与张山联合欺瞒大人,所以便将人带回来了。”
梁大人听完也向刘赢看去,没有评价林达抓她是否合理,而是好奇问道:“什么铁牌这么重要,竟然引得两名狱卒牵扯其中?”
林达心里一跳,没想到大人慧眼如神,竟然看穿了他想要将功补过的心思,立刻将头埋下去。
刘赢见梁大人面色如常,不像是把她当犯人审问,便摇了摇头,半真半假道:“我那徒儿曾以乞讨为生,直到十岁才拜我为师,我都不知道他有什么牌子,更别说藏着何等秘密。”
林达忽然抬头,指责道:“你听说秘密的事后可没有没说不知道,我看你挺在意的。”
“正因为不知道又在意,我才跟你来见梁大人啊。”刘赢朝梁大人拱手,“张山一再纠缠民女,或许真藏有什么阴谋,还请大人为民女主持公道。”
梁大人沉吟片刻,如今韩慎走了,没必要再拖延此事,早日解决也好。
“传张山和冯刚来见。”
约莫一炷香时间后,一名官兵忽然匆匆赶来,“大人不好了,张山在来的路上被人用暗器杀了!”
“什么?!”梁大人惊案而起,下意识狐疑地看了眼刘赢,见她脸色同样难看,立刻追问,“可有抓到刺客?”
官兵满脸惭愧,“刺客武功高强,小的们连影子都没看见,不过已经将衙署封锁起来,正在四处排查。”
能够引来高手杀人灭口的秘密总是会隐藏着更多充满血腥的真相,梁大人不得不重视起来,肃然看向刘赢,语气也带上官威,“不知刘姑娘徒儿身在何处,本官想见见他。”
事到如今,刘赢知晓梁大人已经不会轻易让她离开,就在她犹豫要不要说出小恒所在的锦衣卫据点时,又一名官兵急匆匆出现,对梁大人耳语片刻。
因为距离并不远,以刘赢的耳力能够清楚听到官兵的话。
“外面来了一名锦衣卫,说有要事要见大人和刘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