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善卿与姚善婉是孪生兄妹,从小形影不离,却长成了截然不同的性子,一个大手大脚挥霍奢侈,一个斤斤计较视财如命,越长大争吵越多,矛盾越深,直到现在分道扬镳。
因着姚善婉的关系,刘赢自认为与姚善卿还算相熟,知道他见钱眼开,却没想到他能做出这等昧良心的事来。
“还钱!”此时此刻,她对他无二话可说。
姚善卿被踩住胸口,佯装痛苦地咳嗽了两声,“赢姐,我真不是故意的,实在事出紧急,我生意上次出了问题急需用钱......你且宽限我两天,等我收了账立刻把钱还你,双倍!”
“双倍?”这话说出来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相信,刘赢蹲下身,酒楼投射出来的昏暗光线打在她冷冰冰的脸上,衬得她面如罗刹,“我觉得如果把你带回姚家去,伯伯婶婶可能出价更高。”
姚家两位哥哥自打接受家族生意后便常年在外,姚父身上的担子轻松不少,便有更多时间陪伴夫人和这对孪生子,本想提早颐养天年,奈何这对孪生兄妹没一个让父母省心的,姚父姚母自是舍不得苛责宝贝女儿,于是每次两兄妹惹祸受气的都是姚善卿。
这次姚善卿一声不响离家出走,没过几日姚善婉也跟着离开贺章县,姚父姚母认定是哥哥带坏了妹妹,尤其在姚善婉被锦衣卫带走后,他们正憋着一肚子火呢。
姚善卿显然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心知自己现在回去不被打死也得残,连忙抱住刘赢的脚腕求饶,“别,千万别,我被爹娘打死是小,妹妹惨死在他乡是大啊,我现在努力赚钱也是为了救妹妹,赢姐你不能这么狠心!”
此刻王隐和孟三刀刚离开不久,酒楼内已没几个客人,郝春香正在吩咐伙计去跟着二人探听情况,忽然听见姚善卿在楼外鬼哭狼嚎,立刻追了出来。
“小崽子你敢跑,信不信老娘打断你的腿!”郝春香叫骂着出门,看到刘赢后顿了顿声,打量一眼两人的姿势,立刻换上笑脸,“这不是今晚的贵客么,小子是新来的伙计,还没调|教好,若是有得罪之处还请你宽宏大量,别跟他一般计较。”
姚善卿在听到郝老板的声音时明显抖了一抖,立刻朝刘赢投去求救目光。
刘赢视若无睹,回道:“他没得罪我,就是欠我不少银子。”
郝春香眸光微闪,“原来如此,我看姑娘不似本地人,不知是打哪来啊?”
刘赢察觉到姚老三眼里浓浓的警示与祈求,随口道:“江湖中人,四海为家,谈何来处?不过这人今日我要带走,不知郝老板可否行个方便?”
姚善卿心里感动,他就知道刘赢不会见死不救,同时他心里也有了底气,“我才不是她店里的伙计,是她囚禁我!赢姐我跟你走。”
郝春香冷笑,“你想走也可以,先把欠老娘的钱留下。”
姚善卿立刻反驳,“你也说了欠你钱的是我娘,我娘已经没了,俗话说人死账消,你凭什么找我要钱!”
郝春香没注意到刘赢微变的脸色,冷漠道:“母债子还,天经地义,还不起就给老娘老老实实干活抵债,否则打断你的腿让你刷一辈子碗。”
姚善卿拉拉刘赢的裤腿,顶着跟妹妹一样的脸,用小狗看主人的眼神望着她,“赢姐~”
刘赢默了默,问姚老板,“他欠你多少银两?”
姚春香乐了,往墙上一靠,然后伸出两根手指,“不多,五百两,黄金。”
不止刘赢震惊,姚善卿也惊了,“你上次还说三百两!”他现在开始怀疑她娘其实没欠她多少,之所以一直没还就是因为她心太黑收高利。
郝春香傲然地扣了扣指甲,“不还也可以啊,就像我之前说的,告诉我你娘的坟在哪,待我扒了坟确定你娘当真已死,自然不会再追究你。”
这话实在难听。刘赢蹙了蹙眉,“口说无凭,前辈可有拮据证明他娘欠你钱?”
姚善卿一愣,随即大叫道:“她没有!我就说我娘那么重承诺讲信誉的人怎么会欠人钱不还,一定是她在骗我!”
“呸!若不是她当年偷了我的钱跑路,老娘也不至于有家不能回,落得今日这步弯腰伺候人的田地。”姚春香越说越生气,直接运起轻功要从刘赢脚下抢人,“小姑娘,既然你称我一句前辈,那便听我一句奉劝,闯江湖最忌讳爱管闲事,否则哪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刘赢当然不会让她得逞,立刻挡了上去。
两人空手过招,郝春香没料到这小姑娘功力深厚,一时不察吃了她一掌,并被掀开面纱。
看到郝老板真容,刘赢顿时收力后退,停止交手,她震惊地看着与孪生兄妹俩七分相似的脸,险些以为自己看到了姚母,“你。”
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郝春香见她神情便明白了什么,供认不讳,“如你所见,我与那小子的娘是孪生姐妹,现在你可以告诉我郝春花如今身在何处了?”
刘赢默了默,她记得姚母好像叫花爱香来着......花,爱,香。
姚母与姚老板对彼此的态度好像截然不同,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
刘赢一时拿不定主意,转头去看姚善卿,却发现他已经不见了踪影。
郝春香讥讽道:“看来郝春花教子有方,早就告诉他看见我要跑了。”见刘赢沉默,她摆了摆手,“不愿意说就算了,只要她还活着,还怕找不着她不成?”
郝春花啊郝春花,亏我傻傻寻你二十几年,担心你死在外面无人收尸,结果在你心里我就是这般视财如命不顾亲情之人,竟让你躲我如斯?也罢,我郝春香也不是那等喜欢用热脸贴人家冷屁股的人。
郝春香转身回了酒楼。
刘赢静立片刻,接着转头问韩慎,“看见姚老三往哪跑了吗?”待韩慎指明方向,她又问,“你在酒楼里等我一会儿?”
韩慎点头称“好”。
刘赢朝着韩慎所知方向追去,却不知姚善卿去而复返,贼头贼脑地叫住了韩慎,确定刘赢不在附近后,开口道:“韩公子,可否与你商量一件事?”
见韩慎点头,他不大自然地搓了搓手,“那个,我知道那银子是你的,所谓冤有头债有主是吧,跟刘赢也没关系,要不咱俩商量一下......是这样,我这人没别的本事,还算会做生意......要不,你那钱就当入股,以后我无论我做什么赚了钱都分你一成利啊不,分你两成,如何?”
说完怕他不信,姚善卿指了指酒楼,小声道:“今儿那狼犬因找猫一事身价涨了百倍,主意就是我出的。”说着他又从怀里掏出五十两银子递到韩慎手上,“这回赚得不多,但来日方长嘛,有我这脑子早晚都得发财,对不?这样,你给我留个地址,日后但凡赚了钱我准给你寄去......”
待刘赢找人无果回到客栈,姚善卿已经达成目的离去。
“所以你就同意了?!”刘赢听完韩慎的叙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韩慎面露单纯的笑,“我觉得姚公子人不错,又与阿赢是旧相识,应当不会骗我。”
刘赢:“......”若不是知道他与世隔绝十年不懂人情世故,她定以为他是傻的。
事已至此,她也不忍心直接告诉他残忍的真相,毕竟他才入世不久,有些事需要慢慢去体会学习,否则拔苗助长恐怕会起反作用。
于是刘赢沉默了,不再对韩慎的做法做出任何评价,也不再说找姚善卿的话,只在心里默默决定一定把钱给他要回来。
*
第二日一早,自称是皇亲国戚的钱家因私贩黑盐一事被抄了,由锦衣卫监督执行,即刻压往京城受审。
原来王隐最开始打算扣留韩慎的目的就是为了麻痹钱家,得知他们身边有锦衣卫后更是胸有成竹,也便有了春香酒楼那场顺势而为,将计就计,成功让钱家放松警惕,最后人赃并获,又有锦衣卫在场,钱家百口莫辩,只能束手就擒。
至于后续对钱家的审判与深入调查就不是他一个小小通判需要操心的了。
六子临危受命,只能改变原定的路线押送犯人前往京城,当然,在泰安城发生的所有事他已悉数飞书汇报给沈艳。
临走前,六子叫人给刘赢送了张纸条,上面写的是姚善婉在鲁阳的住址。
刘赢一行人也告别泰安城继续赶路。
而王隐送别了六子后还特意向属下打听了韩慎的去向,得知他们已经上路,只微微点了下头便没再言语。
深夜,小厮进书房添茶却见总是奋笔疾书或一目十行的王大人竟然在走神,走近一看他似是在看信。
王隐听到动静立刻回过神来,将信折叠装回无名信封,甩掉脑中对韩慎的种种猜测以及对信中内容的遐想,抬眸看了眼小厮,拦下他添茶,“今日本官有些累,歇了吧。”
躺在床上,入睡前一刻,王隐想:泰安城最大的隐患已除,也的确是时候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