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大夫是说过可以让韩慎开始练习走路,可他的表情看起来并不乐观,刘赢便以为要让韩慎站起来可能还需一段时间,加上最近一直在赶路,舟车劳顿就够他受的了,她便一直没提。
没想到他竟然主动提出要站一会儿,看上去也不像是第一次,刘赢确实震惊了,但很快她就压下惊讶,十分热心地答应他的请求,“行,可以,来我扶着你......别着急,慢慢来。”
手臂借着她的力道,韩慎真的站了起来,刘赢惊讶地发现他比自己想象中要高大许多,以此刻的距离,她需要仰头才能与之对视,被他的影子笼罩着,竟有种莫名的压力感。
到底是有些吃力,没走几步他的额头就生了细汗,手掌青筋暴起却不肯太用力抓她。
原本是想让她知道他没有她想象的那般柔弱,此刻却发现果然还是有些勉强,韩慎并不怕疼,只是不想在她面前出丑。
他并不知道,此刻的刘赢可没小看他,且正沉浸在帮助身残志坚的大好青年恢复元气的热血中,根本没想到他快到极限了,见韩慎停下,她下意识带动他往前去,嘴里还说着,“别急,慢慢来,来,慢慢抬右腿。”
看她这般贴心,韩慎难以开口喊停,便随她继续往前走,只没走几步,忽然左膝一软,控制不住地往左前方倒去,刘赢及时出力将他拽了回去,但他的右腿并不比左腿强壮,以至于他不仅没能稳住身形,还扑到了她身上,而她下意识环住了他腰身想要支撑他。
“额。”刘赢一时紧张忘记了自己腰伤,最终两人双双倒地。
韩慎微微瞠目,倒下的瞬间想的只有不能压疼她,加上从军时练就的身体本能,倒地时他是双肘撑地的,奈何没有腿部支撑这招效果减一半,最后两人难免有身体触碰。
头脑有一瞬空白,但很快回过神,他赶紧低头去看身下的刘赢,正要向她道歉,却见她一脸紧张地先一步开口,“你没事吧,有没有摔到?都怪我太逞强了,其实我之前打野猪伤了腰,也不是特别疼,我以为没事的,你腿没事吧?”
倒下的时候,她同样也在全力护着他,双手抵在他腹部试图通过举着他而减小他腿部压力。
别看她平日桀骜不驯似乎不大关心别人的事的样子,可真正遇到危险时,她总会将身边人的安全放到第一位,又是这般细心周到,韩慎不知道她是对所有近身之人都如此,还是单对他特别,他不可否认的是,眼前这位姑娘太令他动心了。
从前是压制,而此时此刻,他再也无法忽视快要跳出胸膛的心意,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却又克制不住地变得粗重。
快要不知怎么呼吸了。
撤掉了手臂的支撑,他彻底压了下去,脑袋埋在她肩上,难以想象自己现在的表情有多么失态,他只能以这种方式躲避她的眼睛,“是我逞强才对,对不住......我可能暂时起不来了。”
他完蛋了。
投降。
刘赢感受到他沉重的呼吸,也察觉到他情绪不对,以为他是因摔倒而失望难受,她完全不觉得自己有被冒犯到,反而担心自己太快推开他可能导致他更绝丢脸从而开始妄自菲薄,以后再也不想练习走路,她不大熟练地拍了拍他后背,“没没事,秦大夫说这都是正常的,也急不得,今天走五步,明日走六步,坚持下去总会恢复如初的。”
“嗯。”韩慎闷声回应,见她这般迟钝,也乐得转移注意力,“秦大夫还说了什么?”
大概是距离太近的缘故,耳边醇厚低沉的嗓音格外好听,让刘赢想起姚四以前说过的一句话,被美男趴在耳边咬一句,整个人都得酥了......
刘赢默默偏了偏头,她为自己乘人之危的臆想感到可耻,羞到脑袋发胀,脸皮发烫,好在他看不到,不然她要隐居山林去不敢出来见人了,“也,也没说什么,就是让你好好吃饭,经常散心,不要总是一个人闷在屋里......”
韩慎同样被悦耳的声音吸引又不敢看她,可细嚼她话里的意思,好似在说他是个性格沉闷又抑郁孤僻的怪胎......他以为自己最近改变很明显了。
他唯独不想让她以为自己是个大号陈定。
韩慎压低了嗓音,十分落寞,“原来我在大家眼里是这般......抱歉,我实在不知如何与人相处才算妥当......我怕你会讨厌我。”
刘赢惊讶道:“怎会,都这么久了难道你没发现我其实挺好相处的?凭良心讲我也还算照顾你吧,能让我这般婆妈的人可不多,所以你不必想太多,放轻松,随性即可。”
韩慎勾了勾唇,“好。”
打算起夜放水的刘恒离开车厢,眼睛下意识去寻找师父,却被眼前的画面惊到双目瞪圆,带着怒意喊道:“你们在做什么!”
刘赢被吓得一个激灵,莫名有种被捉奸的窘迫感,连忙开口解释,“好徒儿,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韩慎稍显从容,在刘赢的搀扶下慢慢站起来,然后朝满眼震惊的刘恒慢声道:“嗯,我们只是不小心摔倒了,小孩子不要瞎想。”
刘恒:“......”鬼他娘的小孩子,谁见得多还不一定!
刘赢:“......”这解释属实有些敷衍。
后来经过刘赢耐心的解释,刘恒总算相信他们二人是清白的,但自此却像是跟韩慎有了仇,在接下来逗留泰安城休养这几日他跟盯采花贼一样看着韩慎,全力阻止他与师父单独相处。
*
刘赢的腰伤经过两日休息上药已有所好转,除了大动作时会感到不适,已经完全不影响她正常行动,不过自从在森林过夜后韩慎就开始咳嗽,喝了几副药也不见好转,于是几人决定在泰安城多留几日。
泰安城发展繁荣,是鲁地重要的通商枢纽之一,地位仅次于鲁阳,相应的,在此地吃喝住行所需花销也比之前的小城镇要大许多,只两三日的功夫,刘赢卖野猪换来的银子已经花掉一半,准备寻找赚钱之计时,她带着小恒四处转了转。
车水马龙的街道上,师徒二人站在画糖人的摊位面前盯着摊主作画,见他手拿一汤勺仅用片刻功夫就浇铸出两只活灵活现的小老虎,皆露出惊叹的表情。
摊主将两只老虎粘在竹签上分别递给两人,“两个老虎糖人统共四钱,请您二位拿好。”
昨日买一本书就花了一两银子,刘恒不想再让师父破费,接过糖人后道:“午饭徒儿吃得很饱,师父不必再买零嘴了。”
“啊?零嘴本来也不是用来填肚子的。”刘赢一口咬掉老虎半个脸颊,甜丝丝的味道令她开心地眯了眯眼,就算再穷也不能短了嘴巴,有些地方一辈子可能就经历一次,如果只看过没吃过以后定会后悔的,“前面有卖枣糕的,听说是本地最有名的小吃,我们去买几块,一会儿拿回去给那两人也尝尝。”
刘恒闻言眸光微暗,明明只是同行关系,到了鲁阳注定要分开,师父为何总是惦记那两人,何况那韩慎仗着自己身残净占师父便宜,一点男人的担当都没有,师父为何不嫌弃他反而对他十分照顾?
如果这场旅途只有他和师父两个人就好了。
刘恒望着师父提在手里准备拿回去给那两人吃的糕点,眼里渐渐生出晦暗的冷光。
真想毒死他们。
*
客栈内,趁书桓去煎药的时间,雁出现在韩慎房间。
“沈艳抄了清心观和鲁阳同知,抓了数十人,已于昨日离开鲁阳赶往京城,似乎准备对付丞相......杨阁老派去江南的人还没有动作,看样子是打算继续观望。”
杨阁老的反应在意料之中,倒是沈艳的举动令韩慎有些意外,毕竟连沈存心都不敢正面与林秀泽那老贼发生冲突,不过既然有人不畏强权要对付林秀泽,他自然要帮一把,“且看看他能走到哪一步,若他果真‘刚正不阿’,便引他去江南。”
由沈存心之子搅乱朝局,必然会出现极有趣的局面。
雁得令后接着汇报,“我们的人已经接触过废太子,其痴傻多年,心智若孩童,怕是......”
废太子乃先皇后所出,先皇后去世后太子忽然重病,又得疯症,皇帝便改立刘恒为太子,至今刘恒丢失十年,皇帝却迟迟没有再立剩下的唯一人选六皇子为储君,朝廷对此众说纷纭,有甚者私底下猜测六皇子并非龙种。
韩慎不在意他们是否为皇帝的种,只是不相信一个从出生起就众星捧月的皇室嫡子会轻易疯掉,其被废的背后定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而这位废太子定知道真相,“他能由好变痴,自然也能从痴转好,此事不急,需得徐徐图之。”
言罢,韩慎想起无所事事的听风,便又交代了一些事,然后让雁去交接。
雁迅速而精准地找到了藏匿在空房间的听风,面无表情向他转达主子命令,“主子命你三日之内赶到鲁阳,想办法混入鲁阳知府府内。”
听风腾地从床上蹦起来,不敢置信道:“以公子他们的速度最快也要半月后才到鲁阳吧,我去那么早作甚?三日内赶到?就算给一匹汗血宝马不眠不休地跑也不见得能赶到吧?”
雁想了想,“不眠不休三日,换乘普通马也足够了,不过你最好即刻出发。”
听风:“不行,我得找公子问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雁:“主子说你若不想失去双目就赶紧滚。”
听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