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天之后,皇帝接连做了好几晚噩梦,梦回十几年前,他亲手斩杀同胞皇弟,赐死宠爱多年的贵妃,拿一座宫殿里的宫人性命泄愤,到处都充斥着血腥味,夜幕中的皇宫变成红色,那些亡魂爬出地狱,或是含恨寻仇,或是悲痛伸冤,一齐朝他袭来。
最后他总会看见,一个身材窈窕的红衣女人坐在龙床边沿低头轻吹着一碗汤,而他躺在龙床上不能动弹,看不清女人的面容,心里却对她十分恐惧。
“你是谁?”梦里的皇帝问道。
红衣女子停下呼气动作,掩唇娇笑两声,嗔怪道:“皇上真坏,竟然忘了臣妾,臣妾可是会生气的哦。”
这声音有些耳熟,皇帝瞪大眼睛想要看清女人的面容,还未看清,嘴里忽然被女人喂了一勺汤水,汤水又腥又臭,他却不受控地咽了下去,然后惊恐道:“你给朕喝了什么?!”
“喏。”女人将碗递到他眼前,笑嘻嘻道,“这可是大补汤哦,保管皇上喝完能够长命百岁,哦不,是长生不老~”
听到长生不老,皇帝像是想起什么,面色一变,紧紧抿住嘴巴不肯再喝第二口。
女人先是柔声劝说,而后忽然变得面容扭曲,直接捏开他的嘴把汤水往里灌,尖利地嗓音歇斯底里道:“喝呀,喝呀,喝完了就长生不老啦,哈哈哈,你可知我给你喝的是谁的血肉,皇上是真龙,您的孩子定也是真龙,真龙的血肉定比常人更有效,您快喝呀,臣妾可是花费不少时间才把子龙熬炼成这么一小碗呢,别浪费了。”
子龙,太子!
“住手,住手!”
愤怒惊恐间,皇帝在醒过来的前一瞬终于看清了女人的面容,竟是当初被他酒后宠幸了一晚,不久后就借口出宫采买偷偷将太子带出宫的丑宫女!
王总管循声进来,看到皇帝痛苦地大喘气,担忧道:“皇上又梦魇了?这可怎么好,老奴还是去请太医来瞧瞧吧。”
“不。”这几晚的折磨足以令皇帝相信一切都是上天的警示,如果他不能及时改正错误,太子将会遇到危险,这也说明太子真的还活着,可能还和那失踪案有关,他必须尽快有所行动,“王守福,马上秘召沈存心来见朕,快去!”
这么多年,皇帝少有这般严肃的时候,王总管不敢耽搁,赶紧领命离去。
*
今晚正好是沈存心当值,听说皇上急着见自己,他很快赶到养心殿。
皇上单独见他,面容悲怆,眼含热泪,“沈爱卿,朕能信的也只有你了。”
沈存心内心惊疑,不知道皇帝这是在闹哪出,面上不动声色,立刻跪地,恭敬郑重地表忠心,“能为陛下分忧是微臣的荣幸与职责......陛下深夜召臣,可是有事吩咐?”
皇帝上前虚扶了一把沈存心,满是皱纹的脸上比平时多了一抹沧桑,像个普通的老人家,忧愁道:“这几日,朕一直梦见子龙......”
除了皇位,皇帝最在乎的就是十年前丢失的太子了,沈存心比谁都清楚这么多年过去皇帝为何不肯放弃寻找太子,因此并未表现出任何情绪,如常安抚道:“陛下放心,无论太子在哪,锦衣卫定拼尽全力将殿下带回来。”
皇帝摇摇头,煞有其事地严肃道:“朕能感觉到,他离朕不远了......你说,那么多的孩子被......子龙他会不会就在其中?”
沈存心蹙了蹙眉,这话沈艳也对他说过,丞相老奸巨猾,以他现在的势力大可不必用这等遭天谴的方式揽权,偏偏遇难的孩子都是跟太子年纪差不多的,也许长生不老药只是幌子,他们的最终目的是太子。
如今连皇帝都这么说,又明显打算瞒着丞相,看来他一直知道丞相觊觎魏氏的江山,倒是十分清楚这种时候该信任谁。
“臣马上去查。”
在他离开之前,皇帝特意提醒此事不能为外人道也,并言辞诚恳而深切地道了句,“存心,吾儿便拜托你了。”
“臣定不负重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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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应时夜观天象,惊讶地发现真如柳画仙所言,紫微星有向东南方位移动之势,除此之外,他还发现月亮从太微垣移至执法星所在的天区,预示君王有变强之势,辅臣势微,不久的将来,王侯将相定有被免职的。
本是大吉之兆,李应时却眉头紧蹙,越发想不明白之前怎会出现冰火两重天的异象,最后他写下“东南之鲁地”五个字,递给坐在一旁的柳画仙,“这便是我推算出的位置。”
柳画仙看过后眸光微闪,没想到师父推算的结果竟与沈艳让他作假要写的地方一致。
难道是天意?
总之皇帝得到结果后十分激动,越发确定了自己的猜想,他的太子就在鲁地。
与此同时,沈存心回家就看到沈艳坐在庭院中喝茶,显然是在等他。
“父亲这般神情,可是昨晚在宫里得到了重要任务?”沈艳不紧不慢地道出疑问,眼里却是掌控一切的肯定。
沈存心大惊,快步走过去,低声质问,“你怎知......难道那晚的事是你?”
沈艳没有反驳,而是坦白自己的目的,“失去一个鲁阳同知对丞相来说根本不痛不痒,若这次无人阻止他,不久之后便会出现第二第三个清心观,父亲不愿与之为敌,儿子便尽力不牵扯您......只是,无论如何您也撇不开我们的父子关系,唯有让您暂且离开京城,全当是儿子欠您一个人情,您便先帮儿子引开那老贼的注意,待此间事了,儿子还您一份大礼,如何?”
竟敢设计皇帝,他真是好大的胆子,全然没把沈氏一族性命当一回事。
沈存心暗道一句作孽,但事已至此,他除了帮忙、给他善后,也没其他选择,面上却装作云淡风轻,并表现出不屑,“哼,你能送出什么大礼,我还需要你帮忙不成?”
沈艳早料到父亲会是这反应,也不生气,从容冷静掏出红绳白玉坠置于桌上,然后看向脸色僵住的父亲,用眼神询问这算不算大礼。
沈存心抓起玉坠反复查看,因为心情太过激动,双手微微颤抖,他瞪着眼问道:“这玉坠的主人呢?”
沈艳第一次看到父亲这般失态,就连母亲上断头台那日他都无动于衷,脑海中不由浮现出儿时的记忆,犹记得那是父母第一次吵架,因为父亲带回来一个身份不明的怀孕女人,虽然后来父亲把人送走了,但母亲死后他又开始找那女人,算算年份,若那孩子出生,现在的年纪跟姚善婉正相符呢。
看他的反应,活像个坚持寻找多年终于找回失散爱子的老父亲,即便沈艳早有怀疑,此刻也不免有些后悔离开鲁阳时让姚善婉来京城找他。
“她现在很安全,待儿子从江南回来就带她见您。”
沈存心目光一凛,“你去江南作甚?”
沈艳冷笑,“父亲既然不想与丞相为敌,还是知道的越少越好。”说完他起身掸了掸衣袍欲走,随即突然想到什么一般,提醒道,“儿子知道您才是锦衣卫的老大,不过儿子劝您不要试图利用你安插在我身边的人打听什么,不然我不能保证那玉坠的主人能活着见到您。”
任何一位父亲都不能从容接受被亲生儿子威胁,沈存心怒目而视,“你别跟我阴阳怪气的,我和这玉坠主人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此刻他十分后悔当初没有告知儿子真相,但现在不是谈论此事的时候,忍了又忍,他压着怒气苦口婆心道,“现在林秀泽那老贼就等着你我出错以大做文章,你可倒好,还上赶着去江南招惹他儿子,是要逼他们下狠手不成?”
沈艳皮笑肉不笑,“所以还劳烦父亲您全力寻找太子。”
丞相必然也以为他不敢将事情闹大,待得知太子的消息,定也不会袖手旁观,到时就算丞相想管那在江南作福作威的儿子也要看他会不会给他机会。
回京之前他就下了决心,这次不给丞相沉重一击决不罢休。
不过,此刻的沈艳怎么也没想到,太子会真的在鲁地。
*
早朝时没见到沈存心,散朝后丞相林秀泽便跟着皇帝进了御书房询问沈存心去处,皇帝破天荒地展示出了一些威严,敷衍道是去查案,然后立刻转移话题,“这几日朕收到许多弹劾刑部尚书的奏折,曰其独断专横,仗着是丞相门生就不把旁人放在眼里,可有此事?”
皇帝果然有事瞒他,不过就他那点小心思如何逃得过丞相的眼睛?丞相见他不想说,甚至懒得浪费口舌逼迫他,皇宫内到处都有他的眼线,还没有他查不到的事。丞相慢悠悠地开口,“无证据而奏,可当诽谤,陛下明察秋毫,老臣相信陛下自有明断。”
貌合神离地君臣二人周旋几句,很快皇帝就自称身体不适,丞相也不逗留,道一句“请陛下以龙体为重”便离去。
回丞相府的途中他就得到了想要的结果,知晓沈存心已经出发赶往鲁地,再结合这几日钦天监闹出的乱子以及皇帝的紧张程度,很不难推断出怕是与太子有关,思及此,丞相眼中闪过算计,暗骂皇帝一句蠢货。
皇帝这般防着他无非是怕他对太子下手,却不知他比谁都想要把太子安全找回来,毕竟谋朝篡位的名声不好听,比起毫无挑战性地从老皇帝那抢来皇位,他更喜欢名正言顺,既然皇帝认准了那丢失的太子,那他就亲自辅佐那孩子登上皇位,然后让那孩子主动请他坐上那位置。
不过,沈存心的确是个不好对付的。
“传命下去,鲁地出现官银造假,事关重大,六扇门责无旁贷,立刻派人去辅佐知府和巡抚查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