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雀河做了一个梦,梦里没有争吵的家庭,他还没有被确诊情感障碍,没有歧视,没有霸凌,他也是活在阳光下的孩子
但现实并非如此,这也注定他不能在阳光下生活,注定一切只是他的幻想
雨不知持续了多久,天蒙蒙亮时,林雀河醒了。他抬眼看了眼时间——凌晨六点,还不是很早。
他转头看了一眼余怀忘:余怀忘已经缩到小角落,全身蜷在一起,眼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泪珠,整个人极为可怜。
他轻轻推开被子,小心地下床,确认没吵醒余怀忘,才将房门开了一条缝。许椿已经在楼下开始熬粥了。
他先去洗漱,凉水拍在脸上,脑子才转过弯。透过镜子,他看到了自己:面色白皙,脸上几乎没有肉,看着甚至都跟余怀忘一般单薄。
在洗漱间磨蹭了半个小时,林雀河才慢吞吞地回到卧室。
余怀忘也已经醒了,两只眼睛正盯着天花板。瞧见林雀河回来,他的手不自在地往被子里缩了缩。
林雀河没关注到他的小动作,只是手下意识地揣向衣服兜——没摸到熟悉的药,他有些僵,扭头看向枕头旁:一件衣服整齐叠放在那。
他知道,药肯定在那件衣服里。
林雀河尽量维持镇定走向衣服,伸手摸了下,确认药还在,才松了口气。
“哥哥,我…”余怀忘刚想说些什么,却被许椿的呼唤打断了。
“什么?”林雀河问了一遍。
“我…我先去洗漱了!”说完不等林雀河反应,余怀忘一下子溜出了房间。
这一系列操作把林雀河搞得有点懵,不过他再三确认自己的药还在,只当是余怀忘因为打雷害怕才会这样。
余怀忘进了洗漱间,确认没人,才摊开手上的一枚药丸——这是他早上醒来时落在枕头边的,他知道这可能是哥哥落下的,本准备塞回去,可林雀河突然回来了,没办法只能先收着。
“哥哥生病了。”余怀忘这样想,“可是哥哥怎么不说呢?一定有他的苦衷吧。那暂且先替哥哥保管吧,哥哥以后自然会说的。”
想通这一点,余怀忘将药塞进衣兜里,快速洗漱完下了楼。
许椿正在盛粥,看见他来了,忙招手让他过去坐。
“小忘,等会把药吃了。”许椿把药袋子抽出来。
余怀忘一听要喝药,眉毛都拧成了川字
药看着都苦苦的,不想喝
许椿早已料到他的神情,提前就准备好了糖,放在了药旁边:“有糖,小忘要快点好起来。”顿了顿,她搅着碗里的粥,“今天带你们去体检入学。”
一旁喝粥的林雀河差点就被呛住了。
体检?那病就会被检查出来,不行!
“雀河,你读几年级了?”偏偏许椿的声音又响起。
林雀河不知作何回答,只是埋头喝粥。
许椿瞧见林雀河并未回答,放轻了声音:“那你跟小忘一起上学,行吗?”
林雀河绞着手,心思早已不在粥上:“我可以不去体检吗?”
许椿愣了一下,随后笑笑:“不行哦,要体检完后才能入学。”
林雀河捏着勺子的手因用劲而泛起了白,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如果被检查出了病,她不要他了,他又怎办?没有人会喜欢有缺陷的小孩。
他只感觉一口气都吊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十分难受。甚至面色都有些苍白,不敢直视许椿。
“妈妈,哥哥才刚来,要不要缓一点时间?”余怀忘似是看穿了林雀河的窘迫,遥想到药的这件事,开口替他说道。
林雀河一愣,没想到余怀忘会帮他说话,他自己都没察觉握勺子的手都放松了许多。
许椿有些好奇,对上余怀忘一副恳求的样子,再看向林雀河不敢直视的模样,心中了然了大半,只是默许地点头:“行,雀河,你觉得呢?”
林雀河只感觉身上都轻松了很多,点头继续舀着粥。
“那你们吃完饭先去小区玩一会,我收拾完再叫你们,小余保持手表畅通。”许椿说道,她昨天晚上去看小余,知道小余怕打雷,她把开灯设在床头柜边,但她刚一进去,就看见灯是开着的
余怀忘正缩在角落里,抱着玩偶入睡,林雀河的手还停留在开关上。
她只是轻轻将林雀河的手放回被窝里,又给他们盖好被子才离开。
经过昨夜的风雨后,气温开始回升了。
余怀忘已经盯着药五分钟了,却没喝一口,原因无他,只是药看着一团黑乎乎的,实在难以下咽。
许椿已经洗好碗了,让林雀河盯着他喝完:“雀河,小余喝药有点难心,把他看住,麻烦你了。”
余怀忘小心观察着林雀河,他正淡淡地盯着自己。
已经五分钟了,余怀忘一副痛苦面具,哥哥的眼睛就没离开过,怎么这么老实,说盯真盯。
林雀河的眼神都快把余怀忘烧出个洞,余怀忘没招了,眨巴眨巴眼睛,企图用可怜收买林雀河。
林雀河动了动,就在余怀忘以为有戏时,他却换了个姿势继续盯着余怀忘。
余怀忘:“……”
简直就是恩将仇报!他帮哥哥说话,哥哥还逼他喝这么苦的药!
没办法,余怀忘看着他那副“不喝我就不走”的样子,无奈凑着喝了一口,苦涩的药瞬间席卷舌尖,飞速咽下去,他苦哈哈地吐出舌头
又苦,又酸,又反呕,他实在是想不出其他词语形容这个药了。
正低头缓解着,一块糖进入了他的视线,抬眼便对上林雀河用平静的眸子。来不及细想,他接过拆开糖纸,一口塞了进去,甜津津的味道才使他回神,刚想吐槽的话全部憋回了肚子里。
有了糖,余怀忘干脆就一点点喝下去了。
看他喝完,林雀河才移开了视线
“小心眼哥哥!真老实!”余怀忘放下了空碗,愤愤地嚼着糖。
“喝药,才能快点好。”林雀河的“药”字几乎是挤出来的,但还是平稳住呼吸,耐心地解释着原因
喝药,才能好,才能让他们不嫌弃自己。
看到林雀河一点点黯淡的神情,余怀忘还以为他把自己的话当真了,忙摆手解释:“我没有说你的意思,哥哥,你……不要伤心了,给你吃糖。”
余怀忘胡乱塞了颗糖给他,林雀河怔怔地看着手忙脚乱的小孩,望着递来的糖,他缓缓伸手接过。
“我们去小区玩吧!小区里有很多好玩的。”余怀忘转移了这个不开心的话题,拉上林雀河就蹦蹦跳跳地走了。
林雀河小心地攥着那颗小小的糖。
吃糖,就不苦。
余怀忘才到小区,小小的游乐设施那里已经聚集了很多同龄的人,余怀忘拉着林雀河往里面凑
小孩子们也在一起玩,余怀忘很快加了进去。
林雀河第一次和人一起玩,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不过其他人也没计较那么多。
正当他们玩得尽兴时,一道突兀的声音打破了这里的和平
“林雀河!”
那人精准无误地叫出了林雀河的名字,林雀河愣住了,抬头看向声源处,熟悉的装扮让他呼吸一滞——这是曾经带头孤立他的人。
他的脸色瞬间惨白,血色尽褪,勉强撑着桌子才站稳
其他人疑惑地看向说话的那人,那人走过来,连续补刀:“我还说怎么这么眼熟,真是倒霉,搬家都能碰到你,怎么换家了呀?是爸爸妈妈不要你了吗?也是,像你这样的人,谁会要你啊?”
其他人探究的目光扫向林雀河,林雀河只觉全身血液倒流,低头想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可这一道道灼热的目光,烫得他难熬,脑袋竟又隐隐作痛起来。
“诶,我跟你们说,他是有情感障碍的,就是一个分不清表情的怪物。”
林雀河不愿承认的伤口就这样血淋淋地被剖开,一点点蚕食着他的神经
即便如此,他却再也哭不出来,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确实是一个怪物。
“你谁呀?”一道声音打破诡异的氛围,抬头望去,余怀忘懒洋洋地开口
“我?当然是他以前的同学了。”那人瞥了余怀忘一眼并未多说什么,“怎么?”
“拿这种事去嘲笑别人,你很有礼貌吗?”余怀忘吵架时整个人像换了气质一样,全然不同往日,但这也是他第一次吵架,略显生疏。
“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那人一脸不屑,双手环着。
林雀河没想到余怀忘这时候站出来说话了,但过去类似的言语已经使他免疫了,再吵伤害的是小余
他扯扯余怀忘的袖子,摇摇头
余怀忘此刻犟得跟牛一样,饶是林雀河都没拉住。
那人嗤笑一声,不服气地瞪着林雀河,从小他母亲总拿他跟林雀河作比较,他在这种环境下长大,只想事事压林雀河一头。
林雀河握着余怀忘衣袖的手苍白无比,隐约看到了他的沮丧
“哥哥是我的家人,他才不是你说的那样,我了解他。”
余怀忘的话像一击石子打在水面上,激起层层涟漪。
林雀河怔住了,第一次感受到密密麻麻的疼痛布满了心脏。
耳边是温暖的春风拂过,林雀河才抬头,却发现那人已经跟余怀忘打起来了。
“诶,不要打架啊,快去叫大人来。”一个被挤着看热闹的女孩忙“哒哒”跑去叫人了。
余怀忘身子本就不抵常人,林雀河忙上去拉他:“小……余,别打架,我没事的。”
余怀忘执拗起来,林雀河也奈何不了他,他匆匆地瞥了林雀河一眼
“哥哥,相信我。”
林雀河看着怎么也拽不动的小孩,最终放弃,忙按照记忆回去找许椿。
“什么?小余跟别人打架?”许椿着急忙慌地穿鞋,“怎么回事?他平时一般不会的呀”
林雀河保持沉默,跟许椿往楼下跑
待到把两人拉开时,余怀忘身上都脏兮兮的,膝盖上还破了层皮。
“小余,没事吧?”许椿把他拉到右边,强行按住乱动的他。
余怀忘摇摇头,但表情还是气鼓鼓的。
许椿才松了口气,看着余怀忘的样子,又急又心疼:“为什么要打架?”
“阿姨,不是余怀忘动的手,是他先说的。”之前跑开叫人的女孩怕许椿责怪余怀忘,忙帮余怀忘解释,眼神很诚恳。
许椿根据描述明白了个大概,开始协调这件事。
余怀忘看向林雀河,林雀河的脸色反而愈发苍白,整个人终于撑不住,一头栽到了地上。
周围的一切开始模糊起来。
再次醒来时,林雀河就与余怀忘对视了,而某余正在林雀河的衣角上画王八,心虚使他飞快低下头,手也藏到后面,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沉默片刻,还是余怀忘先开了口:“哥哥,你好些了吗?妈妈已经解决了这件事,那人还写了道歉信。还……”
“你没事吧?”林雀河的嗓音本就冷,由于刚晕倒过,声音像被冰水浸泡过一般
余怀忘眨眨眼,似是不知道这个话题怎么飞这么快,摆摆手:“我没事呀。”
骗人。小孩脸上明明贴了两张创可贴,隐隐约约露出伤口。林雀河闭了闭眼,明明知道自己是个怪人,为什么还要挡在前面。
“哥哥,给你苹果”余怀忘递过一个红彤彤的大苹果,“不要伤心了”
林雀河沉默片刻,接过了苹果
转了一个面,赫然发现有一个贴纸上粘在上面,还画着一个大王八
林雀河“……”
余怀忘极快地瞅了一眼,脸瞬间红了,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我太无聊了嘛,要不然我再给你换一个?”
林雀河指了指自己衣角上的王八
余怀忘“……”
哥哥还蛮记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