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雨来得猝不及防,像天神打翻了装着冰碴的玉盘,冰冷的雨丝斜斜扫过老厂区的红砖墙,将墙上斑驳的“自力更生”标语泡得愈发模糊,墨色的字迹在湿痕里晕开,像老泪纵横的脸庞。风裹着雨星子扑在脸上,带着沁骨的凉意,温时叙裹紧了洗得发白的冲锋衣,指尖在摄像机冰凉的外壳上摩挲,屏幕里正回放着刚刚剪辑好的片段——老工人们围着修复好的机床唱歌,张师傅的烟嗓带着岁月的沙哑,李师傅的眼角笑出了沟壑,皱纹里都浸着细碎的笑意,像晒透了的棉絮,暖得能化开秋霜。
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像擂鼓般砸在水泥地上,助理小周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冲进来,怀里的笔记本电脑差点滑落在地:“温老师,不好了!出大事了!我们上传到各大平台的纪录片片段,全、全被下架了!连硬盘里的备份,都被莫名锁定,根本打不开!”
温时叙的手指猛地攥紧,指节泛白得像要裂开,摄像机差点从膝头滑落。他几乎是踉跄着扑到临时工作台前,颤抖着手打开自己的电脑。屏幕亮起的瞬间,一行刺眼的“内容违规,已强制下架”提示弹了出来,红得像淌着血的伤口,狠狠砸在他心上。“违规?”他声音发颤,带着难以置信的怒火,“我们拍的全是工人的真实日常,是老厂的真实模样,哪里违规了?”他疯狂地点开申诉通道,页面却跳转出“申诉权限已被限制,无法提交申请”的冰冷提示,像一堵铜墙铁壁,将他所有的希望都挡在外面。
就在这时,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弹出一条财经新闻推送,标题像淬了毒的针——《盛景投行加速老厂改造,疑似遭遇舆论阻力》。配图正是他三天前拍的老厂全景,夕阳下的厂房镀着金边,此刻却被配上了刺眼的文字,暗指他的纪录片“夸大工人困境、误导公众认知,严重影响项目推进”。温时叙的心脏骤然缩紧,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脑海里第一个闪过的人,就是陆景源。
这些天,他不止一次从工人口中听到,盛景投行的董事会频频给陆景源施压,要求他尽快推进老厂改造项目,甚至提出要提前拆除几栋老旧厂房,以此“展示项目决心,稳定投资方信心”。他知道陆景源一直在顶着压力周旋,可现在,纪录片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被全网打压,时机太过蹊跷,蹊跷得让他不得不怀疑。
温时叙抓起摄像机,将肩带狠狠勒在肩上,转身就冲进了雨幕。冰冷的雨水瞬间浇透了他的头发和衣服,顺着脖颈滑进衣领,冻得他打了个寒颤,可心里的怒火却烧得更旺。他踩着积水,深一脚浅一脚地奔向盛景投行的写字楼,雨水模糊了视线,只有远处那栋摩天大楼的玻璃幕墙在雨雾中闪着冷光,像一头蛰伏的巨兽。
此时的盛景投行会议室里,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陆景源坐在主位,指尖抵着眉心,听着视频会议里董事会成员们的怒斥,脸色阴沉得可怕。屏幕上,董事长的脸因愤怒而扭曲,声音像砂纸摩擦般刺耳:“陆总,你还要拖到什么时候?再这样下去,项目就要黄了!那个姓温的导演拍的破片子,在网上热度越来越高,已经影响到我们的融资了!你必须立刻想办法解决!”
陆景源缓缓抬起头,黑眸里翻涌着不易察觉的波澜,沉声道:“纪录片记录的是老厂的历史和工人的真实生活,是客观存在的事实,我们无权干涉。我会尽快和温导演沟通,争取达成共识,避免矛盾激化。”
“沟通?”一位董事冷笑出声,语气里满是嘲讽,“我看你是被那个导演迷了心窍!一个拍纪录片的穷酸小子,能给你带来什么?我已经让人处理了,你只需要做好你该做的事,尽快推进拆除工作!”
陆景源猛地抬头,眼神锐利如刀,直直射向屏幕:“您做了什么?”
“没什么,”董事轻描淡写地挥了挥手,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只是让各大平台暂时下架他的片子,免得继续误导公众,影响我们的项目进度。”
“砰!”
会议刚一结束,陆景源一拳砸在桌面上,玻璃杯被震得嗡嗡作响,里面的咖啡溅了出来,在白色的桌布上晕开一片褐色的污渍。他刚拿起手机,想立刻给温时叙打电话解释,办公室的门就被猛地推开。
温时叙浑身湿透地站在门口,头发凌乱地贴在额头上,雨水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淌,眼神里却满是冰冷的质问,像淬了冰的刀子:“是你做的,对不对?”
“不是我。”陆景源心头一紧,立刻站起身,下意识地想上前帮他擦去脸上的雨水。
温时叙却猛地后退一步,像避开什么脏东西似的,手里的摄像机镜头稳稳地对着他,像一把上了膛的枪,冰冷而决绝:“不是你是谁?董事会施压,你保不住项目,就拿我的纪录片开刀?陆景源,我真是看错你了!我还以为你真的懂这些老机器的分量,真的在乎工人们的感情!”
“我没有!”陆景源的声音带着急怒,胸口剧烈起伏着,“是董事会的人私下做的,我根本不知情!我已经在想办法恢复片子了,你相信我!”
“相信你?”温时叙冷笑一声,雨水混着泪水从眼角滑落,砸在摄像机机身上,“可所有人都知道,你是盛景投行的掌舵人,除了你,谁有这么大的权力,能让各大平台同时下架我的片子,还封锁申诉通道?你口口声声说想留住老厂的记忆,原来全都是骗我的!在你眼里,我和我的纪录片,不过是你随时可以牺牲的筹码!”
他说完,转身就走,脚步踉跄却异常决绝。陆景源看着他消失在门口的背影,伸出手,却只抓住了满室的冷空气。办公室里只剩下他沉重的呼吸声,和窗外越来越大的雨声,像无数根针,密密麻麻地扎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