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铁骨与温肠
陆景源的脚步声消失在厂区拐角后,温时叙紧绷的肩膀才缓缓松弛下来。他低头看向摄像机,屏幕上还停留在老工人擦拭机床的画面,老人眼角的细纹里嵌着时光的痕迹,那抹不舍像细密的针,轻轻扎在心上。
“温老师,刚才那就是盛景投行的陆总?”不远处的老工人张师傅放下手里的扳手,脸上带着几分忌惮,“听说这人手段狠得很,咱们厂……怕是真保不住了。”
温时叙关掉摄像机,走到张师傅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张师傅,只要咱们不放弃,就还有希望。我会把这里的一切都拍下来,让更多人看到老厂的价值,看到你们的坚守。”
张师傅叹了口气,目光扫过熟悉的厂房,语气里满是眷恋:“我们这群老骨头,一辈子就跟这些机器打交道了。离开了这里,我们就像没了根的草,不知道该往哪儿去。”
温时叙沉默了。他知道张师傅的话是所有老工人的心声。这座老厂,不仅是他们谋生的场所,更是他们青春与热血的见证。他握紧了摄像机,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为老厂和工人们争取一线生机。
接下来的几天,温时叙依旧每天准时出现在老厂区。他拍摄工人们最后的生产场景,记录他们的喜怒哀乐,也拍下老厂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陆景源没有再亲自出现,但厂区门口多了几名保安,时不时会过来“提醒”他离开,语气虽不算强硬,却也带着明显的警告意味。
温时叙没有理会这些,依旧我行我素。他知道,陆景源不会轻易放过他,这场较量才刚刚开始。
果然,几天后的一个下午,温时叙正在拍摄车间里的一台老式纺织机,助理小周急匆匆地跑了过来,脸上带着焦急的神色:“温老师,不好了!刚才有几个人过来,说要查封咱们的临时工作室,还说要没收你的拍摄设备!”
温时叙心里一沉,立刻跟着小周赶回工作室。只见工作室门口站着几个穿着制服的人,正和守在门口的工人僵持着。为首的人看到温时叙,上前一步,出示了一份文件:“温时叙先生,我们接到盛景投行的投诉,称你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在其收购的厂区内非法拍摄,严重影响了项目的推进。现在,我们要依法查封你的工作室,没收相关拍摄设备。”
“非法拍摄?”温时叙怒极反笑,“我拍摄的所有内容,都经过了工人的同意,而且我并没有妨碍任何施工进度。你们凭什么查封我的工作室,没收我的设备?”
“我们只是依法办事。”那人语气强硬,“如果你不配合,我们将采取强制措施。”
“我看你们谁敢!”张师傅带领着几名老工人挡在了工作室门口,脸上带着决绝的神色,“温老师是为我们拍纪录片,是为了留住老厂的记忆。你们要动他,先过我们这关!”
双方剑拔弩张,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起来。温时叙知道,这样僵持下去不是办法,一旦发生冲突,受伤的只会是这些手无寸铁的老工人。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停在了路边,陆景源从车上走了下来。他依旧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面色冷峻,目光扫过僵持的人群,最终落在温时叙身上。
“陆景源,你少在这里装模作样!”温时叙看到他,怒火瞬间涌上心头,“是你让他们来的吧?你以为这样就能逼我放弃拍摄吗?我告诉你,不可能!”
陆景源没有理会他的质问,转头对那些制服人员说:“你们先回去。”
“陆总,这……”为首的人有些犹豫。
“我说,回去。”陆景源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那些人见状,只好收起文件,悻悻地离开了。
现场的气氛缓和了下来,工人们也松了口气。温时叙看着陆景源,心里充满了疑惑。他以为陆景源是来落井下石的,没想到竟然会让那些人离开。
“你什么意思?”温时叙警惕地看着他。
陆景源走到他面前,目光落在他手中的摄像机上,语气平淡:“温先生,我知道你对老厂有感情,也理解你想要记录下这一切的心情。但我希望你明白,老厂的拆除是既定的事实,你再怎么拍摄,也改变不了这个结果。”
“我拍摄不是为了改变结果,而是为了留住记忆。”温时叙反驳道,“这些记忆,对你们来说或许一文不值,但对我们,对这些工人来说,是无价之宝。”
“无价之宝?”陆景源挑了挑眉,“在我看来,不能产生价值的东西,就是无用之物。”他顿了顿,话锋一转,“不过,我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如果你愿意停止拍摄,我可以给你一笔丰厚的补偿金,足够你再拍几部商业大片。”
又是利益劝退。温时叙心里冷笑一声,看着陆景源的眼睛,语气坚定:“陆总,我想你搞错了。我拍摄这部纪录片,不是为了钱。有些东西,是金钱永远也买不到的。”
“比如你的情怀?”陆景源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嘲讽,“温先生,你太理想化了。在这个现实的世界里,情怀值不了几个钱。”
“或许在你眼里是这样,但在我眼里,它比任何金钱都重要。”温时叙毫不退让,“我不会因为你的几句威胁和一点金钱就放弃我的初衷。如果你想让我停止拍摄,除非我死。”
陆景源的眼神沉了沉,他没想到温时叙竟然如此固执。他见过太多为了利益不择手段的人,像温时叙这样不为所动、坚守初心的人,他还是第一次遇到。不知为何,他心里竟然生出了一丝敬佩。
“你以为你这样做,就能帮到这些工人吗?”陆景源看着他,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你拍的纪录片,或许能引起一时的关注,但热度过后,这些工人还是要面对失业的现实。而我能给他们的,是实实在在的补偿,是让他们后半辈子衣食无忧的保障。”
“我承认你能给他们物质上的补偿,但你给不了他们精神上的慰藉。”温时叙说,“这些工人一辈子都在厂里工作,他们对这里的感情,不是你能理解的。我的纪录片,能让他们的故事被更多人知道,能让他们的付出被铭记。这对他们来说,是一种尊重,也是一种慰藉。”
陆景源沉默了。他看着眼前这个倔强的男人,看着他眼中闪烁的真诚与执着,心里第一次对自己的商业逻辑产生了怀疑。难道真的有比利益更重要的东西?
“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陆景源最终还是没有放弃,“三天后,我会再来找你。如果你改变主意,随时可以联系我。”说完,他转身离开了。
温时叙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他知道,陆景源并没有真正理解他,但至少,他没有再采取强硬的手段。这或许是一个好的开始。
接下来的三天,温时叙依旧在老厂区拍摄。他发现,那些保安再也没有过来打扰他,甚至有时还会主动帮他搬一些拍摄设备。他知道,这一定是陆景源打过招呼。
第三天下午,陆景源如期而至。他没有再提利益劝退的事,而是走到温时叙身边,看着他拍摄工人们包饺子的场景。镜头里,工人们围坐在一起,有说有笑,脸上洋溢着久违的笑容,仿佛忘记了老厂即将被拆除的烦恼。
“他们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陆景源突然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
温时叙愣了一下,转头看向他:“你也看到了,这些工人不是只会埋头干活的机器,他们有感情,有温度。这座老厂,承载了他们太多的快乐与悲伤。”
陆景源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他的目光落在镜头里的张师傅身上,张师傅正拿着一个饺子,小心翼翼地递给身边的小孙子,脸上满是慈祥。这一幕,让他想起了自己的爷爷。他小时候,也经常这样坐在爷爷身边,看着爷爷包饺子。
“我小时候,就住在这附近的家属院。”陆景源突然说道,语气里带着一丝悠远的回忆,“我爷爷也是这座老厂的工人,他经常带我来厂里玩。那时候,我最喜欢在仓库旁边的空地上和小伙伴们捉迷藏,也喜欢看工人们操作那些巨大的机器。”
温时叙心里一动。他没想到,陆景源竟然和老厂还有这样的渊源。
“那你为什么还要拆了它?”温时叙忍不住问道。
陆景源的眼神暗了暗:“我接手这个项目的时候,老厂已经濒临破产。如果不拆除重建,它最终也只会慢慢荒废。我这样做,也是为了让这块地发挥更大的价值。”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我已经为工人们争取了最高标准的补偿,还联系了几家企业,为他们安排了新的工作。”
温时叙心里一震。他一直以为陆景源是个冷血无情的商人,只在乎利益,却没想到他竟然暗中为工人们做了这么多。这让他对陆景源的印象,有了很大的改变。
“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们?”温时叙问道。
“没必要。”陆景源淡淡地说,“我做这些,不是为了让他们感谢我,只是尽我所能,让他们的生活能有一个好的归宿。”
温时叙看着陆景源,心里忽然生出了一丝愧疚。他之前一直误解陆景源,以为他是个只认钱的商人,却没想到他也有温柔的一面。
“对不起。”温时叙真诚地说,“之前是我误解你了。”
陆景源愣了一下,随即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容:“没关系。我知道,在很多人眼里,我就是个冷血的商人。”
“你不是。”温时叙坚定地说,“你只是用你自己的方式,做着你认为正确的事情。”
两人相视一笑,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默契。之前的剑拔弩张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相互理解的平和。
“你的纪录片,打算什么时候完成?”陆景源问道。
“大概还需要一个月吧。”温时叙说,“我想把工人们的故事都拍下来,让这部纪录片成为老厂最好的纪念。”
“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帮你。”陆景源说,“我可以让我的团队配合你拍摄,也可以为你提供一些必要的资金支持。”
温时叙有些意外:“你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我也想留住一些回忆。”陆景源看着老厂的厂房,语气里带着一丝眷恋,“这里有我童年的记忆,也有我爷爷的心血。虽然它即将被拆除,但我希望它的故事能被永远铭记。”
温时叙点了点头,心里充满了感激:“谢谢你,陆景源。”
“不用客气。”陆景源说,“我们算是不打不相识吧。”
接下来的日子里,陆景源果然兑现了他的承诺。他让他的团队全力配合温时叙的拍摄,还为他提供了充足的资金支持。温时叙的拍摄进度大大加快,纪录片的内容也越来越丰富。
两人的接触也越来越多。他们一起采访老工人,一起拍摄老厂的风景,一起探讨纪录片的剪辑思路。在这个过程中,温时叙发现陆景源不仅懂商业,对艺术也有一定的见解。而陆景源也被温时叙镜头下的真诚与执着深深吸引,他发现,这个浑身带着烟火气的男人,有着一颗无比纯粹的心灵。
这天,温时叙在整理拍摄素材时,突然发现了一段被遗漏的画面。那是他在拍摄老厂家属院时,无意中拍到的一个老旧的木制玩具车,上面刻着一个模糊的“远”字。
温时叙的心猛地一跳。这个玩具车,他太熟悉了。小时候,他经常在父亲的书房里看到这个玩具车,父亲说,这是他小时候最好的朋友送给他的礼物。而那个朋友,小名叫“小远”。
难道这个玩具车,就是陆景源小时候的?温时叙想起陆景源说过,他小时候住在老厂附近的家属院,也经常和小伙伴们在厂里玩。
他立刻拿起摄像机,找到了陆景源。此时,陆景源正在和工人们商量新工作的安排。
“陆景源,你看这个。”温时叙把摄像机递给陆景源,调出那段画面。
陆景源的目光落在玩具车上,瞳孔猛地收缩。他死死地盯着那个“远”字,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这……这是我的玩具车!”陆景源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我小时候最喜欢这个玩具车了,后来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你在哪里拍到的?”
“在老厂的家属院,一个废弃的角落里。”温时叙说,“我父亲说,这个玩具车是他小时候最好的朋友送给他的,那个朋友小名叫‘小远’。”
陆景源猛地抬起头,看着温时叙,眼神里满是激动和疑惑:“你父亲……你父亲叫什么名字?”
“温建明。”温时叙说。
陆景源的身体微微颤抖,他看着温时叙,嘴里喃喃地说:“温建明……阿叙……”
“你认识我父亲?”温时叙激动地问。
陆景源点了点头,眼眶瞬间红了:“阿叙是我小时候最好的朋友。我们一起在老厂长大,一起玩耍,一起上学。后来,我爷爷去世了,我家就搬走了,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温时叙的心里也涌起一股激动。他没想到,自己竟然会以这种方式,帮父亲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好友。
“我父亲也经常提起你。”温时叙说,“他说,他一直很想念你,想知道你现在过得好不好。”
“我也很想念他。”陆景源说,“这些年来,我一直没有放弃寻找他,可一直没有消息。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到你。”
两人相视一笑,眼里都含着泪水。命运的安排如此奇妙,让他们在这样的情况下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