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回头看 第16章 16

暗蓝色的夜幕沉垂，月色浅淡，如清透的影子，悬挂在天边。

夜风吹拂，周边的香樟、水杉枝叶发出簌簌的声响。

陆续有学生往艺术楼赶，步履匆匆，搅动着夜色。

已经走了一段路，奚淘再一次往后看，迟疑着问：“是不是快开始了？”

“嗯。”

奚淘犹豫几秒，问：“那我们回去吧？”

任青惟说：“不急，我们节目在后面。”

夜色的遮掩下，奚淘不安地抚平衣服的褶皱。他永远习惯不了和任青惟相处，总是身不由己地绷紧神经，万分小心，紧张又警惕，无法做自己。

在任青惟面前，他就像个很有偶像包袱的明星，连呼吸声的大小都十分注意，克制着，表演着，始终不得放松。

“奚淘。”

任青惟停下脚步，转头看他。

奚淘也刹住脚，清寂的夜他几乎能听到胸腔里剧烈的心跳，也幸亏是晚上，对方看不清他的无措，他的慌张。

“怎么了？”他嗓子有点干涩。

借着路灯暗淡的光，任青惟打量他几秒，眉毛轻轻皱起，“你好像很紧张。”

他的真实状态被挑破，似掩藏在深处的心事被突然曝晒。奚淘更是不知道手脚该往哪里摆。下意识地否认，又干巴巴的，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没，没有吧。”

细数下来，有好几次都是这样的反应，甚至于说话都有点儿结巴。任青惟安静地看他，语气虽冷淡，但透着真诚：“虽然我们很少说话，但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奚淘眨了下眼睛。

朋友？

“不是吗？”任青惟问。

奚淘仿佛刚回过神，连忙重重地点头。奇怪的是，刚才那种慌手忙脚的紧张感突然之间荡然无存，他看向任青惟的眼睛，漆黑的瞳仁下，是坦荡，是赤诚。

“其实……”奚淘斟酌着开口，似乎被感染，趁着夜色，他罕见的敞开心扉，“我觉得你很优秀。”

话落，旁边是一声轻笑。

奚淘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他就像只乌龟，好不容易鼓足勇气探出脑袋去观察这个世界，可只要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就会立刻把脑袋缩回去。

就在他懊恼自己是不是说错话时，他听见任青惟说，“我只是个普通人。”

奚淘下意识反驳：“你成绩那么好。”

“只是在宁中。放到全省，全国，全世界，有很多比我优秀的人。”任青惟平静道。他似乎找到奚淘面对他总是紧张的原因，于是再次看向他，一字一句很诚恳地说，“所以，不要神化我。”

月光落在他的脸上，纯洁而真挚。

奚淘抿紧唇角，想辩驳可又不知该从何处说起。

直到看到台上的人，微微垂着头，认真而专注地弹琴，侧影被舞台灯光勾勒得清晰而孤寂，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他在心里兀自低喃：

可是他的世界很小，小到只看到宁川，只看得见他。

演奏完毕，台下雷鸣般的掌声。

奚淘也鼓掌，掌心都拍红了。他是个很捧场的观众。

不——

是朋友。

-

校庆结束，隔天就是五一假期。

高三生也放假，不过只放两天。李阿姨带着他儿子回了老家，四楼只有奚淘一人。

奚淘上午去做家教，下午就待在家里看书写作业。

爸爸每天都会给他打电话，简短的一两句话，通话时长不会超过两分钟，通常是问他吃了什么，再叮嘱他好好吃饭，别舍不得钱。

奚淘一一答应。他还是胃口不太好，在医务室开的药都吃完了，但所幸没有胃痛，他便没太在意。

第三天，李阿姨回来了，带了好些在老家挖的春笋和野菜，中午炒了一大盘，分给奚淘吃，鲜嫩的笋尖在舌尖上，口腔里满是春天的气息。

搁在桌上的手机嗡嗡作响。

奚淘拿起来看，好半天才跳出页面，是群里的聊天，他边吃边往上翻，看到消息最上面，是任青惟发的照片。

简单的两张风景照，照片里是奚淘从小到大都没见过的大海。

宁川不是沿海城市，奚淘没出过省，只在手机、电视上看到过海。他低头仔细地看，手指按着图片放大，蔚蓝澄亮的海水，白浪花，海面很是平静。

他将照片保存，再去翻聊天记录。

无言就是无语：【行啊青惟，这么潇洒】

R：【还行。】

zsx：【别忘了给我们带礼物啊】

R：【好。】

姜星祈也加入聊天，兴冲冲地要任青惟在海边找个最漂亮能听得见声音的贝壳送给他。

姜月映骂他，而后回：【别理他，随便捡个壳就行】

任青惟回了个ok。

奚淘看着想笑，他能想象得到姜星祈气呼呼的样子，果然下一句就是他一连串愤怒的感叹号。

群里的聊天翻了好一会儿才看完。

奚淘好半天没动筷，李阿姨给他夹菜，絮叨着：“淘淘，别一直盯着手机，吃饭，吃饭。”

奚淘视线从手机上移开，将手机息屏，冲李阿姨笑了笑，又吃了块春笋。

手机又震动了下，奚淘看了眼，没再打开，而是将碗里的饭吃完。

他吃好饭，主动去洗碗，直到将厨房收拾干净，才擦干手去摸手机，看群里又聊了什么。

手机反应慢，等了几秒才出现聊天页面，可群并没有新消息。

他懵了一瞬，视线往下移，看见通讯录旁有个红色的1，心脏猛地抽动，像是有预感，猜到些什么，他连忙去点开，看见一个新的好友提醒：

R请求添加你为好友。

奚淘脑子“嗡”地一下炸开，他来不及反应，条件反射地点了通过。

通过之后就是沉寂，对方应该没看手机。

奚淘一直盯着手机，思考半晌，想主动发条消息，可手在屏幕上删删减减，左右都觉得内容不太好。

要不发个打招呼的表情吧？

奚淘下定决心，去翻表情包。他的表情储存全是偷的姜星祈的，都是一些很鬼畜搞笑的表情，翻到底了，还没找到一个能“上得了台面”的表情包。

奚淘挫败又无奈地靠着椅背，有些自暴自弃地想，干脆发个“你好”就算了，正式又有礼貌。

这时，伴随着一声震动，亮着的手机页面跃然出现一条新消息：

R：【奚淘。】

奚淘忙不迭坐直了身体，拿起手机。他没顾上惊喜，满脑子只想着回复消息。

对方回消息的速度明显比他要快些，他还在敲字，第二条消息又跳了出来：【想要什么礼物？】

奚淘停下动作，愣愣的模样。

他小心翼翼地回：【啊？】

R：【我看你群里没说话，问问你。】

奚淘咬着指甲，思忖好久。

任青惟也不急，看着上面“对方输入中”消失又出现，终是失笑，给他发了条语音：“不用和我客气，他们都选了礼物。”

奚淘将这句语音听了又听，直到耳畔，房间里都回荡着他的声音，他才缓慢地回消息：【可以给我带点海边的沙子吗？】

礼物有些奇怪，但任青惟没问为什么，而是答应下来：【好。】

淘：【谢谢。】

聊天截止。

很短的几句话，奚淘回看了好几遍，巨大的惊喜终于姗姗来迟，他整个人被兴奋柔软地包裹着，像是躺在白云之间，软绵绵，轻飘飘，没多少实感。

他又翻看，不小心点到头像，看到任青惟朋友圈显示的图片。

点了进去，只有一条动态，今天刚发的，是群里那两张海水的照片，下面一行都是张劭轩他们的点赞和评论。

奚淘咬咬唇，小心又谨慎地，也点了个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