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室的门被轻轻推开,荀璋抬起头。
走在前面的是他父亲。荀璋叫了声“父亲”,又要向仲颢问好:“仲神医”。
元逸跟在荀良身后,听着那温润的声音,忍不住探出头往里看。
元逸一眼便看见竹榻上靠坐着一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少年。他穿着月白色的衣服,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
等看清时,元逸第一反应就是觉得这人太白了,像是很久没晒过太阳,嘴唇也没什么血色,整个人看起来没有什么气色。
元逸对上荀璋的眼睛。那双眼睛很黑,很安静,却又透着点和他年纪不太相称的沉稳。这会儿,那双眼睛正带着点好奇,打量着门口这一行人,最后落在了元逸这个生面孔上。
“璋儿,这位是仲神医的徒弟,元逸。”见荀璋在看,荀良介绍道。
元逸被荀璋那双过于沉静的眼睛看得有些局促,连忙从仲颢身后走出来,谨记着自己的身份是仲颢的徒弟,这会规矩行礼道:“在下元逸,见过荀公子。”
荀璋微微颔首:“荀璋。有劳元公子前来探视。”
元逸觉得这公子的礼节周到,但却带着一种无形的疏离。
仲颢哈哈一笑,打破了这略显凝滞的气氛:“行了,都不是外人,不必如此多礼。来,璋儿,让仲伯伯再看看你的脉象。”
他说着,便走上前在榻边的凳子上坐下,示意荀璋伸出手。
问诊开始了。室内安静下来,只听得见窗外细微的鸟鸣和风吹竹叶的沙沙声。
元逸站在一旁,看着仲颢凝神诊脉,时而询问荀璋几句近来的感受,时而蹙眉沉思。
荀璋则一一应答,语气平淡无波。
看着荀璋苍白的面容和那双沉静眼眸下深藏的隐忍,元逸心里莫名地有些发紧。
他忍不住在心里悄悄呼唤:“小九,小九……”
“宿主,我在。”009的声音立刻响起。
“荀璋他的病……你看,仲神医能根治吗?或者,你那里有没有什么办法?或者系统商城兑换灵丹妙药之类的?”元逸问道。
009沉默了一下,无奈道:“宿主,荀璋公子所患乃先天心脉严重缺损,属于极难治愈的顽疾。系统商城并未开放此类超越当前时代医疗水平的药物。”
“仲神医的调理方案已是当下最优解,只能依靠长期精心的养护和药物,慢慢稳固情况,延缓恶化,但……根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果然还是这样……元逸心底轻轻叹了口气。
他想起自己包袱里那些小玩意儿,原本只是想用来拉近距离,此刻却觉得,如果真能让这位荀公子暂时展颜,忘却片刻病痛,也是极好的。
这时,仲颢已诊脉完毕,和荀良走到外间低声商议调整药方的事宜。
室内一时只剩下元逸和荀璋,以及那个侍立在一旁的小厮观墨。
气氛有些安静得尴尬。元逸挠挠头,想起自己带来的东西,拿出来却不太好意思地走到榻前。
“那个……荀公子,整天待在屋里很闷吧?我带了些小玩意儿,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元逸一边说,一边往外掏东西,先拿出来的是一副九连环。
“你看,这是九连环,小时候我祖父教我的,可好玩了!”元逸献宝似的递过去。
观墨在旁边看着,心里咯噔一下。
他从小跟着公子长大,最清楚不过——公子小时候聪明得很,这种九连环别人要琢磨半天,他看一眼就会,早就觉得太简单不爱玩了。
这位元公子是好意,可是……
他正想找个理由替公子推掉,却见着面前伸出一双手,稳稳接过。
观墨:……!
在确定是他家公子接过后,观墨他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谢谢,”荀璋看着手中的九连环道。
“不客气不客气!你玩玩看,这个要动脑筋的……”
元逸热情地说着,一边演示道,突然想起了什么,手上动作一顿,转了个方向:“诶,下一步应该是怎么的呀”
009看着宿主停下来,发出疑问:“宿主,你不是会玩吗?”
“小九,这你就不懂啦!”元逸解释道,“我当然会,就是故意说不会,这样荀璋就能教我了呀!让他有机会展示一下,说不定能让他高兴点呢!”
观墨在旁边看着,心里奇怪:这位元公子前面的步骤都是对的呀,怎么突然就换了方向,就错了?
荀璋看着元逸将手中的转了几圈,最后露出一副解不开好伤心的表情,没有说破,只是轻声说:“没关系,我试试。”
元逸就等着这一声,马上将九连环递过去。
于是在元逸“期待”目光中,荀璋低下头,细长的手指开始不紧不慢地摆弄那些金属环。他的动作看起来很慢,却很有章法,手指翻动间,眼神专注又安静。
元逸在心里欢呼:“快看快看,他真要教我了!计划成功!”
当荀璋解开最后一环,轻轻放在小几上,“解开了。”
其实早就知道下一步解法的元逸,立刻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是这样!荀公子你真厉害!”
他正想趁热打铁让荀璋手把手教他,却听见外间传来脚步声。
仲颢和荀良商量完,这会走了进来。
“逸儿,该走了。”仲颢说。
“啊?这么快?”元逸这下真失望了,脸上写满了不舍。他都还没让荀璋来教他玩,借机和他拉进关系呢!
仲颢瞪他一眼:“你爹可还不知道你跑这么远,只当你在附近。”
对哦,他爹都不知道自己跟着仲颢来的是浮邱谷,只以为是在近边。
元逸在心里叹气,计划全泡汤了。他撇撇嘴,乖乖应道:“知道了,师父。”
转头看向榻上的荀璋,不甘心地叮嘱:“荀公子,你好好休息,一定要按时吃药啊!我下次再来看你,给你带更多好玩的东西!”
这话他说得又快又急,自己就定下了约定,也没指望能得到多热情的回应。毕竟,这位荀公子看起来太安静了。
果然,荀璋只是抬眼静静看着他,没答应也没拒绝,只道:“慢走。”
元逸失落地“哦”了一声,跟着仲颢和荀良一步三回头地出去了。他在心里对009抱怨:“唉,好不容易想出来的好主意,全被打乱了!”
静室里又恢复了往常的安静,只剩下淡淡的药味。观墨上前,默默地把那些小玩意儿收起来。
荀璋的目光无意识地望向窗外,看着几根竹子随风轻轻摇晃。过了好久,他轻轻开口,像是对观墨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他……挺热闹的。”
观墨愣了一下,明白公子说的是元逸,想起刚才公子的反常和元逸的机灵劲儿,附和道:“是啊,元公子性子活泼,跟咱们这山谷里的安静劲儿真不一样。”
他心里想,何止是热闹,简直像块石头掉进了平静多年的水塘,连公子这块安静的玉,好像都被惊起了一点涟漪。
荀璋没再说话,重新拿起刚才放下的书,却好久都没翻一页。
这边,荀良亲自送仲颢和元逸出谷。仲颢笑道:“我又不是不认路,不必送这么远。”
荀良淡淡道:“山谷里岔路多,树木长得茂密,怕你走错,我也正好出去散散心。”
确实,山谷里林木幽深,枝叶层层叠叠遮天蔽日,小路被掩映得时隐时现,一些岔路口甚至分出几条几乎一模一样的小径,若不是熟悉路径,极易走错。
走到一处较为开阔的地方,仲颢停下脚步,对荀良拱手道:“送到这里便可,温良兄请回吧。”
元逸忽然侧耳听了听,疑惑道:“师父,我好像听到马蹄声了,还不只一匹,最少有两三匹。”
仲颢不以为然:“或许是附近的樵夫或是猎户吧。”
元逸心里嘀咕:樵夫猎户也不一定骑马啊,但他没再多说。
而隔着木林的掩映,旁边岔开一条的路上,刚骑马过去三人。
那三人正是元靖、萧腾和明玄。
萧腾率先勒住马缰,烦躁地扯了扯缰绳,看向身旁的明玄:“明玄,你到底会不会看地图?”
他抬手指着眼前密不透风的林子,“这林子密成这样,岔路都长得一模一样,绕了半个时辰还没到,你确定没带错路?”
明玄也勒住马,攥着地图皱眉:“梁先生就画了这模样,只说顺着竹林走就到,我照着标记走的,没看错!”
“我看看!”萧腾下马,伸手要抢,“你这眼神不行,说不定看错标记了!”
“一个人看就够了,”明玄只道。
眼见两人又要争吵起来,元靖抬手按住他们,语气沉了沉:“别吵,先找人问路。”
他暗自叹气,早知道这两人凑一起就容易拌嘴,当初就该单独带一人来,万幸还没忘了正事,没当场打起来。
话音刚落,就见前方林间小道上,有个樵夫扛着斧头、背着柴捆慢慢走来。元靖连忙上前,拱手客气问道:“老丈,打扰了,请问荀良先生的居所往哪走?”
樵夫放下柴捆歇了歇,抬手指了个方向:“顺着这条道直走,穿过前面那片密竹,看到大片竹林掩映的茅舍就是,别拐错岔路,这山里岔路多。”
“多谢老丈。”元靖颔首致谢,转头对两人道:“走了。”
三人重新上马,顺着樵夫指的路前行。没多久,明玄突然抬手,指着不远处掩映在翠竹中的茅舍院落:“头儿,看,前面应该就是梁先生说的那片竹林了。”
元靖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茅房坐落在哪里。
三人加快脚步,很快来到那门前,却见院门紧闭,只有一位老仆拿着扫帚,在门前慢慢清扫落叶。
“老丈,打扰了。”元靖翻身下马,上前客气询问,“请问荀良先生可在?颍川元靖,特来拜访。”
老仆停下扫帚,抬眼打量了三人一番,轻轻摇了摇头:“几位来得不巧,老爷方才送客人出门,这会儿还没归来。”
“送客人?”萧腾性子急,连忙追问道,“可知荀先生往哪个方向去了?我们或许能追上!”
老仆还是摇头,语气无奈:“山谷里小路多、岔道也密,这一会儿功夫,老爷怕是已经走远了,不好找。”
明玄与元靖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难掩的无奈——他们千算万算,却没算到会如此不巧,恰好错过了荀良。
元靖压下心中的失望,对老仆拱手道:“既然如此,我们便不多打扰了。烦请老丈转告荀先生,元靖改日再来拜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