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营的牢房设在西侧角落,由几座加固的营帐连通而成,外围有持戈兵士日夜巡守。
李志被特制的牛皮绳捆缚着,蜷在铺着干草的角落里。他原本嚣张的气焰早已熄灭,此刻只是失神地望着帐顶晃动的阴影,嘴里反复呢喃:“不可能…我爹不会死的…”
当元靖和梁确掀帘而入时,李志猛地挣扎起来,牛皮绳深深勒进他的手腕:“元靖!你告诉我,我爹没死对不对?这一定是你们的诡计!”
元靖静静地注视着这个几近疯狂的人,没有立即回答。倒是身旁的梁确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在寂静的牢房里显得格外清晰:“李志,你父亲在试图行刺主帅时被当场格杀,这是许多将士亲眼所见。”
“你胡说!”李志嘶吼着,用力摇晃着栅栏,“我爹怎么会输?他可是追随曾老将军征战多年的老将!都是你们,是你们害死了他!”
元靖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李角将军确实曾立下赫赫战功,这也是为什么这些年来,他纵容你倒卖军粮、结党营私,我都一再宽容。但我没想到,这份宽容竟养大了他的野心,让他走上了弑主的不归路。”
李志的狂躁忽然停滞了片刻,眼神闪烁,似乎想起了什么。
梁确适时接话,语气中带着洞察世事的淡然:“你可曾想过,你父亲为何会走到这一步?正是他一次次为你遮掩罪行,让你在歧路上越走越远。而他自己的野心,也在这种纵容中不断膨胀。说到底,是他自己选择了这条绝路。”
这番话像一记重锤,击中了李志内心某个一直被掩盖的角落。
他踉跄后退,连手上被牛皮给勒痛也像没有察觉般,李角恍惚想起以前——
那些父亲替他善后的夜晚,也是在得知有人善后的那些不断滋生的念头……
“不…不是这样的…”李志喃喃自语,但语气已经不再坚定。他瘫坐在地,双手掩面,肩膀剧烈颤抖起来。
元靖看着这个曾经嚣张跋扈的人,语气中带着几分复杂:“你父亲用错误的方式爱你,而你也用错误的方式回报他。如今这个结局,是你们共同酿成的苦果。”
梁确微微摇头:“为父者,当为子女计深远。可惜李角将军不明白这个道理,他给你的不是庇护,而是毒药。”
李志终于崩溃大哭,那哭声里不再有愤怒,只剩下无尽的悔恨与绝望。
他此刻才真正明白,父亲的死不仅仅是权力的失败,更是一场错误教育的终结。
元靖继续道:“李角谋反,被我亲手所杀,这是他应得的下场。但他从一员虎将沦落至此,正是身边少了敢于直言的谋士。”
他抬眼看向梁确:“这些日子粮草亏空、军心动荡,皆因缺少明察秋毫之人。先生忍心看着军营再出第二个李角吗?”
梁确握着茶杯的手指渐渐收紧。想起李角当年也是一腔热血的将领,却因无人规劝,最终纵子成患、走上绝路,不禁暗叹。
元靖最后看了李志一眼,转身离去。梁确紧随其后,在踏出牢房时轻声说道:“将军,为人父母者,不可不慎啊。”
*
校场上,尘土飞扬,场上一大一小两个人,是萧腾带着宋冕训练。
“腰腹发力!你是女子绣花吗?”萧腾的呵斥声在空旷的校场上回荡。
宋冕咬紧牙关,汗水沿着下巴滴落,手中的长枪却比刚才稳了几分。
而一边,元逸靠着木桩上正在和009吐槽:“今天萧叔这也练得太狠了吧。”
这两天刚回军营,日子又过得平常起来。倒是宋冕得了萧腾叔的赏识,经常路过这就来“指导”一番。
萧腾泥腿子出身,一些招数都很狠。而宋冕他爹大概还是心疼儿子,所以并不是招招那么利落。
但这几天宋冕的进步他也看在眼里。
元逸无奈摇头,目光却始终追随着场中那个奋力挥枪的身影。
他是真心为宋冕高兴。自从那日在兰陵与宋冕、沈珏“三结义”后,三人情谊日深。如今宋冕能得萧腾亲自指导,意味着他真正得到了“闫狼队”的认可。
可欣慰之余,一丝难以忽视的空落感悄然爬上心头。前些日子还并肩而行的伙伴,如今一个在沈家学着打理家业,一个在军营里挥汗如雨,唯独自己因腿伤初愈,被医嘱严禁剧烈运动,倒显得无所事事起来。
这份突如其来的闲散让他有些不惯。目光掠过校场上那个越来越有模有样的身影,元逸也苦笑,当初他还算“利用”宋冕哥,没想到这么快就生出了情谊。
想到当初几人结义说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三人好像就真的因这句话而建立了联系。可是不知是不是提到了感情问题,自己和有着血缘关系的亲弟弟反而更加复杂。
元逸轻轻吐出一口气,转身离开了校场。
“那是什么,”元逸看着紧贴着地面在眼前掠过去的一团黑影,不确定地问道:“刚刚那个掠……是“於菟”吗?”
“就是於菟,”009回应道。
算起来,自从元逸回到军营后,这只狸花猫就变得神出鬼没。明明记得刚把它带进军营时,它还小小一只,喜欢黏着自己,如今长大后变得格外“高冷”起来,整天不见踪影。
好在军营里大多数人都认识这只特别的狸花猫,元逸也就随它去了。
倒是没想到今天会在校场附近偶遇。
倒是让他起了兴致——元逸突然想跟着“於菟”散散心,顺便看看它平时是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这般想着,元逸就果断跟上了那团“黑影”。只见“於菟”熟练的绕过几顶营帐,向最西边走去,最终停在一座格外宽大的帐篷前。
只见於菟熟练地用头顶开帐篷帘布一角,灵巧地钻了进去。而等它进去后,厚重的帘幕又垂落下来,像是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但即便站在帐外,也能感受到其中透出的暖意。
这是……
元逸立马反应过来这是哪里。这是……元昭的暖阁。
元昭当年早产,生下来自己这个哥哥也只远远看了一眼,第一感觉就是好小。后面便在暖室里精细养着。
009却看着宿主停留在这,以为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提醒道:“宿主,这就是元昭住的地方。”
009因为梦境中的宿主死亡,元昭是间接受益者的缘故,对元昭的感官很不好。
毕竟,他009可是和宿主有很深的感情了,好不好。
“我知道,”元逸缓缓道:“我进去把“於菟带出来,别让它打扰到元昭休息了”。
元逸往前走一步,拉开了帘布。一进来就感觉被暖意包裹着里面比外面温度高了好多,现在是冬天,却一下子到了春天。这是父亲他特地派人砍柴烧成煤炭,一直烧碳火来保持温度。
元逸心中恍惚道,也难怪“於菟”会往这边跑,确实暖和。
帐篷内没有太多的摆设,只有一张大床和小床。不知怎地,元逸忽然朝小床那边走去,看清后呼吸一顿。
元逸却看着弟弟,和小猫一样,不比小时候脸皱皱的,这会已经白嫩了起来,身子很瘦弱。不知是不是有什么感应,元昭紧闭着的双眼突然睁开,圆溜溜的盯着他看。
而下一秒,他就张开了嘴巴,哭了起来。
元逸本来只是想进来找“於菟”,却没想到“於菟”还没找到,就哭了。想不到这么一个小人,哭声这么大。
他自己也是个半大不大的孩子,根本没有过照顾小孩子的经历,看着他哭,本想伸出手去抱他,却又不知道姿势,怕弄疼了小人,呆呆立在原地。
幸好,下一秒,有人掀开帘帐进来了,“元逸公子?”
进来的是元昭的奶娘,她本是去外面有点事,就一会的功夫,没想到就听见了哭声,连忙赶了回来。
而她看到里面有人,不由松了口气。
元逸此刻也顾不得尴尬,指着元昭道,呆呆说了一篇:“他……哭了。”
“没事,应当是饿了,我来吧。”笑了一声,
本来元逸还怀疑饿了还有力气叫那么大声吗?这会看元昭大口喝起奶来,知道应当是真饿了。
而等他一边喝奶,一边直溜溜的看着元逸。
元逸对上这圆溜溜探索着周边一切的眼神,009突然警觉起来,自从自己来后,宿主现在已经改变了很多,自己也要渐渐忘记了元昭这个因素在,而现在看到元昭,009警觉,一定不能在重蹈覆辙了。
“宿主,你还记得……之前梦境吗?”
“记得”。
009打算接着说,谁知道元昭却突然大声哭了起来。
“这是……”,元逸无助的看向元昭奶娘,还以为是怎么了。
“没事,是小公子喜欢你,想亲近你呢。”奶娘笑着道。
仿佛是为了印证这句话,元昭突然朝自己伸出了手。软乎乎的小手,和自己血脉相连。
“公子要试着抱一下嘛,”奶娘笑着道。
“还是算吧了……我没抱过,怕弄疼他,”元逸看着面前又白又软的小元昭道。
奶娘笑道:“之前元将军过来也是在一旁看着,我看他一直呆站着也问他要不要抱一下,就说不会抱,怕将孩子摔着”。
“原来爹爹……他也经常过来,”元逸呢喃道。
对着这圆溜溜的眼睛,元逸从中看见自己的倒影,他又何尝不知道009未说出口的话,面前这个小婴儿在长大后会夺走自己的一切,即便不是他有意为之,也是最终的利益既得者。
元逸最后望了弟弟一眼,狠下心转身欲走。就在他抬步的瞬间,一只软乎乎的小手突然从床沿伸出,精准地攥住了他腰侧垂下的衣袍。
那力道很轻,却让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啊…呀…”元昭发出含糊不清的音节,圆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小手紧紧攥着那片衣角,仿佛抓住了整个世界。
元逸垂眸看着那只小手,指尖因用力微微发白。他只需稍稍一动就能挣脱,却怎么也迈不开步子。
奶娘在一旁柔声笑道:“小公子这是舍不得哥哥呢。”
最终,元逸还是轻轻掰开了那只小手。衣角从婴儿指间滑落时,元昭的小嘴一瘪,眼看又要哭出来。
“我明日再来看你。”元逸几乎是脱口而出,说完自己都怔住了。
等到元靖匆匆离开暖阁,009确注意到宿主盯着那衣角看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