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不便在军营门前久留,待梁确离去后,元靖也准备前往主帐。
宋冕刚才远远瞧见他爹,心中的警报就拉响,恨不得直接当初消失。
刚刚也一直唯唯诺诺的缩在旁边,心里只念叨着让他爹千万不要注意到自己。
这会见元伯伯要离开,宋冕绕了绕脑袋,讪讪的跟在身后想提醒元伯伯别忘了。
谁料宋樊突然转过身来,用那种"你小子给我等着"的眼神狠狠剜了他一眼。宋冕顿时觉得后背发凉,欲哭无泪。
待到父亲的身影跟着元伯伯消失在营帐拐角,宋冕还呆呆站在原地,满脑子都是方才那个眼神。
这下完了。他爹向来是说到做到的性子,这次怕是在劫难逃。
宋冕左思右想,如今能救他的,恐怕只有元靖伯伯了。可眼下这情形,他只能在原地干着急,像热锅上的蚂蚁般坐立难安。
元逸见此适时开口:"宋冕哥,不如随我一同去吧。"
"好啊!"宋冕眼睛一亮,"我跟在外面,不就能知道情况了嘛!"
于是乎,宋冕和元逸一起躲在帐外。
“元逸弟弟,你再……过去点。”见元逸稍微移过去取,
宋冕马上补齐了吗位置,他将耳朵贴进,终于听清了!
只见隐约里面传来元靖的声音:“……少年人意气用事,却也情有可原……”
宋冕闻言美滋滋地搓着手,有着元伯伯的说情,心想这关算是过了。
元逸看着身旁的宋冕,见他一脸"稳了"的得意表情,不禁欲言又止。方才在帐外,他分明听见宋樊叔虽然当着元靖的面简单的应了声,但他的语气明显是在压抑着怒火呀。
算了还是……让宋冕哥稍微开心一会吧。
宋冕正贴在美滋滋的听着,谁知道帘帐被掀开了,一道黑影就笼罩下来。
“宋!冕!”
宋樊的身影立在帐前,脸色黑得能滴出水来:“你小子长本事了啊?学会偷溜出去了?”
“爹!您听我解释!”宋冕吓得往后一跳,“元伯伯刚才不是都跟您说清楚了吗?”
“元将军是说情了,但我答应不追究了吗?”宋樊一把揪住儿子的衣领,“今天不让你长长记性,下次你还敢!”
“爹,你听我说,我没偷偷溜出去,我……我还留了张字条呢,”宋冕理不直气也壮的喊道。
而说到这个宋樊就更来气,这小兔崽子跑了就算了,还留张字条。
你说留就留吧,他偏把字条大剌剌放在桌上,还让他娘看到了。
反正自己是在看清字条上面的内容后眼前一黑,后面和头儿通了信,知道有头儿在一旁照料着才放下了心。
而他娘不一样啊,哪怕是将这部分的书信单独念给她听了,也还一直在担心。
这些天也一直在耳边念叨,见他不着急的模样还说生起气来,说他一点也不关心儿子。
宋樊越看着面前的这个小兔崽子就来气,这是什么糟心货啊。
“娘!救命啊!”宋冕察觉到他爹脸色变化,见势不妙立马扯着嗓子喊起来。
话音未落,杨氏就从旁边疾步走来。她刚在灶房听说队伍回来了,满心欢喜地赶来,却见丈夫又要对儿子动手,顿时急了:“宋樊!你做什么?孩子刚回来!”
见妻子来了,宋樊气势不自觉弱了三分,但仍板着脸:“这小子无法无天,再不管教还得了!”
闻言杨氏也有些松动,她责怪的看向宋冕,这次宋冕确实是胡闹了些,让她也担惊受怕了好几天。
宋冕只见着他娘眼中的那一丝松动,顿时惊天动地硬嚎了出来:“娘——!”
这一声“娘”,喊得可谓是惊天地泣鬼神,将委屈害怕依赖尽在其中,像一根针,瞬间刺破了杨氏心中本就摇摇欲坠的“让孩子他爹好好管教”的念头。
什么管教,什么规矩,都被这声呼喊冲得七零八落,杨氏现在只剩下满心满眼的心疼。
杨氏一把将儿子护在身后,声音也高了起来:“管教也不能一见面就动手!孩子在外奔波这么多天,风餐露宿,你看这脸上都瘦了一圈了!就不能让他先喘口气、歇一歇?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
宋樊看着面前的宋冕,前两天这小子在沈家吃好喝好的,脸上都要比之前大了一圈了。
“就是你总这么护着,他才敢这么胡来!”
“我护着怎么了?儿子平安回来比什么都强!你非要一见面就喊打喊杀?”
宋樊被她这话噎得直瞪眼——这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
前几天还揪着他衣袖抹眼泪,说儿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她也不活了,现在倒嫌他小题大做。
夫妻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声音越来越大。宋樊到底是军中悍将,嗓门洪亮;杨氏心疼儿子,丝毫不肯相让,那中气十足的“河东狮吼”震得整个营区都安静了几分。
宋冕躲在母亲身后,看着爹娘为他争执,心里既愧疚又温暖。他悄悄拉了拉母亲的衣袖:“娘,这次确实是我不对……”
杨氏回头瞪他一眼,压低声音:“晚点再跟你算账!”
元逸在一旁看着,脑海中009突然发出了声音,带着发现新鲜事物兴奋道:“宿主宿主,我刚查了宋樊将军的资料哦!他打过二十三场仗,从来没有输过呢!可是......”
009的声音突然变得困惑:“为什么资料里一个字都没写,他在家里会这么怕夫人呀?这不科学!难道这就是人类说的'一物降一物'吗?”
元逸还没回答,旁边的元靖见元逸一直看着,想着调节一小气氛道:"瞧见了?宋将军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回了家却总要败给夫人。"
“原来是这样,我现在就去调整数据库……”
“小九,你给我回来,”眼见着刚才一人一机莫名其妙的对上了话,元逸连忙喊道。
可是009已经跑路了,元逸叹了口气,也望着杨氏护着宋冕的身影,忽然有些恍惚。
若是娘亲还在,是不是也会这样护着他?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心里泛起淡淡的酸涩。
"逸儿。"
熟悉的声音将他从思绪中拉回。
元逸抬头,对上元靖关切的目光,那双平日里装着军书的眸子,此刻却清晰的投映出自己的倒影。
元逸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是把他压在心底不愿意承认,但其实早就知道。
父亲虽然从不曾像杨氏这般将疼爱表现在明处,可那份沉默的守护,从来都在。
这些日子,父亲为他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都一点点填补着他心中的空缺。
"父亲,"元逸轻声回应,嘴角不自觉地扬起,"我明白。"
*
回到军营已经有两天了,在堆积的军务和萧腾交接处理完后,元靖未着甲胄,只一身素色常服,穿过暮色中的校场,走向军营边缘那顶不起眼的营帐。
帐内陈设极为简单,梁确独自坐在旁边,面前矮几上摊着一卷书卷,手边一盏清茶已无多少热气。
他不过四十出头年纪,鬓角却已染霜,眉眼间是淡然,仿佛周遭军营的肃杀之气,都与他隔了一层看不见的屏障。
“先生。”元靖在帐口站定,声音不高,恰好打断一室寂静。
梁确闻声抬眼,见是元靖,并未显露太多惊讶,只从容起身,执了一个平常的见面礼:“将军。”
他语气平和,听不出情绪,“将军军务繁忙,怎有暇来此?”
元靖步入帐中,目光扫过那卷书,微微一笑:“俗务缠身,不及先生此处清静。此来,是想请先生随我去一个地方。”
梁确神色未变,只轻轻摇头,唇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倦意:“将军,梁某闲散已久,早已不问军中事务。前面不过是受将军所托,现在将军回来了,军务就交回将军了。”
梁确的言语温和,但拒绝之意却如静水深流。
元靖并不急于反驳,他走到帐篷内,拿起茶壶又倒水,递给梁确:“我并非请先生去议事,也非观兵。是想请先生,再去见一见李志。”
梁确接过茶杯,眉峰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元靖继续道:“那日之后,他时而癫狂,时而沉寂,口中反复念叨的,已非其父之死,而是些……关乎是非对错,关乎何为父道,何为子责的困惑。”
他转过头,目光恳切地看向梁确,“这些拷问人心的话,军中猛将无法解答,元某也不解。我思来想去,或许唯有先生这般勘破世事、通晓人性之人,方能窥见其心结所在。”
他没有用功名利禄相邀,没有用家国大义相激,而是将请求落在了“人心”的困惑上,落在了唯有超脱之人或许才能看清的迷障上。
梁确沉默了。他重新将视线投向营帐外面,远处士兵收操的号角声隐约传来,衬得帐内愈发安静。
他追求出世,是想远离权谋争斗,但人心深处的迷惘与痛苦,似乎又是另一回事。
元靖的话,巧妙地越过了他为自己设下的“不问事务”的界限,直接触及了更深层的人性观察。
良久,他收回目光,看向元靖,那眼神依旧平静,深处却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轻轻拨动了一下。
他端起那杯已凉的茶,轻呷一口,放下,动作舒缓而坚定。
“将军亲自来请,话已至此……”他整了整那身半旧的青衫,语气里带着一丝了然,“梁某便随将军,再走这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