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姑娘。”
不是殷稷那小孩,殷稷唤人总是上扬的声调。
夜松小心端着茶壶进来,将茶壶轻放在案面后,退了两步欠身道:“昭昭姑娘,这是今日送来的解毒茶水。”
奇怪,舜漪都已经回了玄沧天,殷稷没必要再躲着她了,怎么还是夜松来送解毒茶水?
她也这么问了:“殷稷呢?”
“回昭昭姑娘,魔君他回去后便晕倒昏迷了,属下这便要赶紧回去照顾少主。”说完又一欠身快步退了出去。
昏迷!
怎么会?
殷稷方才在梵烬台时还能说能笑,怎的这才没多久便晕过去了。
久久未提起的狼毫笔,使得笔尖朱砂墨水在纸上晕染开来。
不……不是,在危衍山湖底他就不对劲了。
她刚出梦境时,殷稷是坐于地面的,说话时虽然笑着,但声音明显没有往日那般上扬,脸上似乎也没有血色。
只是他一直维持往日的活跃状态,让他们忽略了这些。
“等等!”
夜松还未踏出门槛便被身后的声音喊住。
……
紫夜山。
天气渐凉,秋风刮过,常绿松树下,短细松针零零散散洒了一地。
苍白薄透的眼皮盖住了清澈如波的绿眸,高束的编发此刻放下,自然散在枕边。
会随着少年的摇头晃脑一起晃动的兽牙耳坠,如它主人此刻一样静静躺着。
本一直握在手中的律骨扇,合拢放在床头。
耳边也没有少年叽叽喳喳的声音。
“对不起。”一声低沉的气声。
“此事和尊上无关,尊上无需自责,是犬子他身体……”殷林紧锁眉头低头叹了一口气。
蚩融王殷林看起来虽是壮年,但也只是在俊美的脸上添了几分刚毅成熟,可见年轻时也是一位风度翩翩的美男子。
然而此时,仿佛一下衰老了许多。
昭昭侧目偷偷看向莫离,即使金质面具将他的神情藏在了底下,紧抿的唇线和紧绷的下颌,都透露出他此刻的沉重。
莫离此人永远慵懒桀骜,行事随心,好似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放在眼里。
大概是头一回见到他有别的情绪,昭昭忍不住多看了一会儿。
感受到那股太过直白的目光,莫离从床上的人身上收回视线,侧过头对上那双‘偷看’的黑瞳。
对视后两人前后静静离开屋内,走到高耸的松树下。
“你还好吗?”昭昭仰首关心道。
莫离从来没有向他人诉说什么的习惯,也可能是因为从来没有人问过他“还好吗”这种关心的话。
毕竟,谁会在意都已经身居高位的人还好不好呢?
少女明亮的黑瞳对上他人的眼睛永远那么坦荡,那上翘的眼尾就像两把钩子直接勾在了他的心上,挣脱不掉,直叫人恨不得全部交代。
那紧抿的妖冶红唇终是没抗住少女的蛊惑,慵懒的嗓音悠悠飘来,“不好。”
昭昭微愣,她怎么从这两个字中品出一丝撒娇的味道,像在她心头挠了一下,有点痒痒的,她忍不住抬起银红衣袖在心脏那处揉了一下。
不过很快反应过来,继而又轻问:“为何?是因为殷稷受伤昏迷吗?”
莫离没有马上回答,低眸似在思考这个问题。
半晌开口:“或许那时,就不该让他听见的。”
听见什么?
莫离似看出了昭昭的疑惑,回答:“是我那日明知殷稷在门外偷听我和殷林谈话,却还是放纵他……”
梵烬台寝宫,两人隔着书案相对坐着,其实正经坐着的唯有一人。
莫离倚着臂肘已接近半躺,姿态慵懒随意,眼睫低垂的阴翳掩去眸中神色,不知有无听进对面人的话语。
门外的乌陀花丛摇晃,一抹紫色身影暗暗藏于其中。在说话的殷林也感受到了门外熟悉的气息,停了下来。
莫离点指示意他继续。
殷林这才继续说下去,黑色花丛中的紫色身影越移越近。
莫离:“我需从梦境主人灵海再次进入,我猜测,此人正是妖王慕楚。估计没死,将自己藏于哪里反复梦着曾经。”
嗤笑了一声,不屑道:“人都死了,这番痴情做给谁看。”
“妖王自莫名归降后便消失踪迹,想要找到怕不容易。”殷林眼神凝重。
莫离从一旁压着的书册下抽出一叠书纸递给殷林。
殷林接过来大致翻了一下,是和楚荣以及妖王有关的内容,字迹清秀,不是莫离的字迹,疑惑看向莫离,“这是何人所写?”
“昭昭,星卷楼那位。”
“莫不是尊上说的随你一同进入画卷的人选就是那位姑娘,可是她只是人族。”
“人族又如何,你可别忘了,她在人族时也是大有能耐。”桀骜的态度容不得人质疑他。
莫离三个多月前从人族带回来藏在星卷楼的少女,别人或许不知其身份,作为前魔尊的殷林可是十分清楚。毕竟莫壑墟和昭安疆只隔着一个無骨海。
莫离从殷林手中的书纸中抽出一张摆在桌上,骨节修长的手指指着一处点了向下。
殷林念了出来:“危衍山?”
“尊上此次不可再只和那位姑娘前去,过于危险。本王这就去为尊上派人。”殷林面露严肃。
说罢将书纸放于案面,欲起身。
“我要去!”
殷稷终于耐不住出现在门外,跑到莫离身旁。对莫离又重复了一遍,“兄长,就让我随你去,住你一臂之力。”
莫离看着他说话间挥着的锄头,明白了他从哪里冒出来的。
殷林听见殷稷的称呼,又看着他乱挥的锄头,气道:“你你你,谁准你这么称呼尊上的!还不把你手中的锄头给我放下!”
殷稷也觉得不妥,赶紧放下,继而又跪下来给莫离捶腿。
那双沾着点点泥土的手在莫离的衣摆触碰着。殷林气得不知如何说,叹了一口气别开眼,真是没眼看。
“尊上,你就让我去吧,我最近挖了好多乌陀花,为您存了好多乌陀花的根。我已经有两千岁了,您不可能让我在梵烬台挖一辈子的花吧。”
殷稷凑莫离眨着大眼,语气委屈,显得十分可怜,备受宠爱的少年于撒娇一事上十分擅长。
“也是,你都长这么大了,也该去历练历练了。要不……”莫离拖着话。
殷林见莫离似有松口之意,起身着急阻止。
“尊上不可!您也知幼子自幼体弱,法力低微,恐怕难堪大任。”
“既然如此……”莫离看着这父子两截然相反的表情,颇为有趣。
“体弱就更要锻炼了,你说是也不是?殷林。”莫离虽眼中带着笑意,殷林无形中却有一种威压之感。
“尊上说的是。”殷林只好附和。
“好了,今日拜月节,都下去准备吧。”说罢起身进了殿内深处。
“拜月节……或许殷林这事和我有关。”
莫离听言侧眸,昭昭顶着他的目光有些心虚:“是我拜月节前一日让齐正去紫夜山传话说,觉得自己又有发毒迹象,想来是那几日解毒水中茎叶不够。让他……多去挖点乌陀花的。”
昭昭接着把她给殷稷使绊子的前因后果全盘交代。
之后,两个‘罪魁祸首’站在松树底下相视沉默,面树思过。
一阵凉风经过,松针落了他两满身。
许久,莫离再次开口:“不过……乌陀花也没有白挖,本来让他挖乌陀花就是要炼丹给他的。”
昭昭:“炼丹?”
莫离微微点头:“乌陀花的花粉有毒,茎叶能解其毒,最为珍贵还是其根,极具药用价值,配合射鬾牙齿炼丹能重塑经脉。其生长环境要求极高,唯有魔云之上的梵烬台能够生长。就算没有你中毒一事,我原也是要让他去挖的。”
“但……射鬾为上古神兽,似狮而带翼,早已灭绝。”
灭绝,那不是再无可能……
昭昭思及此,眸底暗了下来。
莫离将她这细微变化收入眼底,又道:“虽然没有射鬾牙齿,大量乌陀花的根炼成的丹药能让他恢复之前的状态,但也只能那样了。”
见昭昭暗淡下去的乌瞳又亮起了光,莫离欲言又止,将接下去的话咽了下去。
殷稷其实……之前的状态也不好,只是少年一直在强撑罢了。
他能在外人面前一直活蹦乱跳,想必其中吃了不少苦头。
紫夜山住着体弱的殷稷,因此,有着莫壑墟最好的炼丹房。
殷稷备受魔族子民喜爱两千年,不单是因为他是蚩融王和王后唯一的孩子,更是魔族子民都怜爱关注这个心地善良、乐善好施,却随便生个病都要趟几个月的小少主。
告知后,夜松很快领着莫离去到炼丹房。迈入炼丹房,一颗颗透明灵力罩裹着已经处理好的乌陀花根,保存完好。
乌陀花根极深,挖时需小心不破坏其根系,处理根上沾染的泥土更是极需耐心,最后再用灵力封存。
中途若是哪一个环节出了岔子,这花根便彻底废了。
莫离当初只告诉了殷稷自己要乌陀花的根用来炼丹,并没有告诉他自己炼什么丹,更没有告诉他炼的丹实则是给他用。
夜松轻轻带上房门,守在门外。莫离抬手小心地取下一个个精心保存的乌陀花根,为昏迷的少年炼制丹药。
射鬾:《辞海》记载:辟邪外形特征为似狮而带翼。《急就篇》记载:“射鬾辟邪除群凶。”唐颜师古注:“射鬾、辟邪皆神兽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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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十三章 突然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