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无声守望
磐石基地,已不再是昔日那座象征着秩序与希望的钢铁堡垒,它更像一口巨大的、正在缓慢凝固的冰棺。
中心区尚有零星灯火,那是攫取了权力的异能者及其附庸的享乐之地,而占据了基地绝大部分面积的外围平民区,则彻底沉入了黑暗与死寂的深渊。
寒潮抽走了最后一丝温度,也抽走了许多人眼中最后的光。每天清晨,那些尚未完全泯灭良知的巡逻士兵,他们最艰难的任务,就是沉默地将一具具冻僵的、轻飘飘的尸骸抬走,堆放到指定的区域,等待或许永远不会到来的集中处理。数字早已失去意义,每天上千的死者,只是一个模糊而沉重的概念,代表着无数个悄无声息熄灭的生命。
然而,在这片绝望的冻土之下,依旧有细微的、如同冰原烛火般的微光,在顽强地闪烁。
基地庞大的地下维护管网,一些废弃的通道和隐蔽的检修室,成了部分底层士兵秘密行动的据点。以王磊所在连队的副连长,一位名叫何卫国的沉默老兵为首,几十名心怀血性的士兵,冒着被处决的风险,偷偷行动着。
他们利用执勤的便利,一点点克扣、积攒下自己本就不多的口粮——可能是半块压缩饼干,可能是一小撮盐,甚至只是几片干瘪的菜叶。在深夜换岗的间隙,他们如同幽灵般潜入平民区,将这些能救命的物资,塞进那些尚有生息透出的帐篷缝隙,或者放在那些蜷缩在角落、几乎与冰雪融为一体的身影旁边。
动作必须快,必须无声。因为一旦被刘猛手下的“巡逻队”(实则是监视和镇压的爪牙)发现,等待他们的将是残酷的私刑。何卫国的一条胳膊就是在一次运送物资时,为了引开追兵,被冰系异能者的冰锥擦过,留下了深可见骨的冻伤,如今只用破布草草包裹,动作间依旧钻心地疼。
“能救一个是一个……”他常常对跟着他冒险的年轻士兵们低声说,浑浊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微光,“咱们穿着这身皮,不能……不能真的眼睁睁看着他们都死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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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处半坍塌的楼房底层,几户人家挤在一起,用能找到的所有破布、塑料和积雪堵塞着漏洞,勉强构筑了一个相对避风的角落。这里没有火,也没有足够的食物,唯一的温暖,来自彼此的体温。
一位母亲将最后一点点糊状的食物喂给怀里奄奄一息的孩子,自己则舔舐着早已空了的罐头边缘。旁边一位失去了一条腿的老人,默默地将自己那床又薄又硬的毯子,分了一大半盖在几个挤在一起睡觉的孩子身上。
“再撑撑……再撑撑……”有人低声念叨着,不知道是在安慰别人,还是在给自己打气。消息像风一样,在绝望的人群中隐秘流传——有一支神奇的列车,会来接他们,去一个温暖、有食物的地方。这消息虚无缥缈,却成了许多人坚持下去的唯一理由。他们互相分享着这渺茫的希望,如同分享着最后一□□气。
一个年轻的女孩,用冻得红肿的手指,在结满冰霜的墙壁上,小心翼翼地画了一个简陋的太阳,旁边写着歪歪扭扭的两个字:“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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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些由尚未完全堕落的士兵值守的偏僻哨卡,沉默的守望也在进行。他们看着远方被风雪笼罩的、通往安全区方向的道路,眼神复杂。他们知道王磊他们的求救计划,内心既期盼着奇迹,又充满了无力感。
当远处隐约传来不同于风雪呼啸的、低沉的嗡鸣时,一个哨兵猛地揉了揉眼睛,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他死死盯着那个方向,直到那嗡鸣声越来越清晰,直到几点微弱却稳定的光芒,如同穿透浓雾的星辰,在视野尽头出现。
他不敢声张,只是用力拍了拍身边同伴的肩膀,指向那个方向。两个年轻的士兵,站在冰天雪地的哨位上,望着那逐渐靠近的光点,眼眶不由自主地湿润了。他们紧紧抿着嘴唇,不让一丝声音溢出,但那微微颤抖的身体和骤然明亮的眼神,却泄露了他们内心的激动与期盼。
他们知道,自己无法公开做什么,但他们坚守在这里,本身就是一种态度。他们为那可能到来的希望,保留着一条尽可能畅通的、无声的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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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外围的绝望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中心区某些建筑内传出的、扭曲的喧嚣。音乐声、笑闹声、酒杯碰撞声,隐约可闻。刘猛之流裹着厚厚的皮毛,围着熊熊燃烧的炉火,享受着搜刮来的美食和美酒。他们对墙外正在发生的惨剧心知肚明,却毫不在意,甚至将其视为巩固自身特权、淘汰“无用人口”的必要过程。
“那些废物,死了干净,省下粮食给有用的人。”一个满脸横肉的异能者灌下一口烈酒,哈哈笑道。
“听说……外面好像有什么动静?”有人略带一丝不安地问。
“动静?”刘猛嗤笑一声,把玩着手中一枚能量充盈的晶核,“这鬼天气,除了咱们,谁还能在外面弄出动静?怕是又冻死了一批,弄出的响动吧?放心,这磐石基地,现在是咱们说了算!”
傲慢与无知,蒙蔽了他们的眼睛,也让他们错过了那正在风雪中不断逼近的、决定命运的铁流。
而在平民区的最深处,在那冰冷与绝望的核心,依旧有母亲哼唱着走调的摇篮曲,有老人用微弱的声音讲述着古老的故事,有相濡以沫的夫妻紧紧握着彼此冰冷的手。
这些细微的声响,这些无声的举动,这些在绝境中依旧不肯放弃的守望与坚持,构成了磐石基地冰层之下,最微弱也最坚韧的脉搏。它们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却又固执地燃烧着,等待着那一场足以融化冰雪的、来自远方的温暖洪流。
它们不知道,那洪流,已近在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