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舱里灯光昏暗,并伴随着浓烈的药味儿。
“嘶!”一丝疼痛将柳依从昏迷中唤醒。
“别动,你的伤口发炎了。”声音从头上传来。
柳依趴在床上,只能回头向身后看去。那人一身黑纱衣,带着的面纱也是黑色的。
她回想起,在自己弥留之际,有一只手揽住了自己的腰,向水面游去,然后自己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几日后,柳依被带到一个小岛上,在哑奴的引路下来到一个刻满影纹的石壁前,她无声地推开一道缝隙。湿冷的寒气裹挟着血腥味儿扑面而来,眼前并非想象中的怪物巢穴,而是一个巨大的洞穴,墙壁上的火把噼啪作响,映照出壁上万千摇曳的影子,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凝视。
洞穴里有几十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女,正**着胳膊在冰冷的湿地上进行着残酷的角力。
一个冰冷的声音在空旷中回荡,不见其人,只闻其声,“入我影阁,前尘皆忘。你们的身份、过去都已死去。你们只是杀手,是岛主手中看不见的刀。在这里,影子便是你们的名字。”
哑奴快速的打着手语,一个老者从的阴暗处走出来,面部可怖,他斜眼看了柳依一眼。只这一眼就让她胆战心惊,在她心里所有的老者都应是王安那样慈祥,可眼前的人却面如厉鬼般让人不寒而栗。
“哼,看起来又笨又娇气,应该也是富贵人家的小姐吧。”
“我们这里最不缺的就前朝公主,和没落家族的大小姐。”
柳依愣了愣,在这天下分裂的乱世中,这些前朝遗孤与没落家族的子弟原来都聚集在了这里。
哑奴见她迟迟不回话,便碰了碰她的胳膊,示意她回话。
“柳员外正是家父。”柳依怯生生的说。
“哈哈哈,是谁说的善有善报,柳员外可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不也落得个家破人亡的田地。”
“我不许你这么说我爹。”柳依愤愤地说,还不待她反应,就被一阵掌风击倒在地。
“不管你是以前是柳府小姐还是将军夫人,只要进了影阁,就是影阁的杀手。”
“影阁也不是养闲人的地方,你若不能通过测试,照样送你回老家。”
影阁!柳依曾听别人提起过。是江湖上一个很神秘的暗杀组织,那里的杀手都叫影子。只要对方出得起钱,想得到什么样的消息,想杀掉什么样的人,对她们来说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柳依来不及多想,只听那老者说:“沈柔,你去试试柳小姐的实力。”
对面走来一个女孩,看似柔柔弱弱眼里却闪着凶光。柳依站起身,看着她出招。她伸手去抓柳依的衣领,被柳依侧身躲过、她再抓柳依再躲,她在灵台观待了十年,还是会些简单的拳脚功夫的,只是学艺不精,嫁给墨宸这半年里又疏于练习,生疏了不少。
沈柔有些被激怒了,双手上前一把住她的双肩,脚下一绊,柳依失去重心重重摔在地上,背后的箭伤还未愈合,又震得前胸疼痛无比,使得柳依一时无法起身。沈柔趁机抬脚向她喉咙踩去,被那老者及时呵住。
柳依通过了测试,但迎接她的是更残忍的折磨。
这里陆陆续续有新的女孩被送来,有的女孩因忍受不了这种残忍的训练而自杀,也有的女孩在训练中死亡。柳依想过要逃,但看到偷跑的女孩被砍掉双足后,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还不能死,她还有血海深仇未报。留在这里未尝不是件好事,她要学会本领才有筹码和墨宸对抗。
岛上无日月,一转眼一年过去了。一百个女孩也只剩下今日聚集在廊下的三十几个。
上官长老悠悠走来,指了指檐下的铜铃。
“三炷香内,手持铜铃者活。”
“现在,用舌尖抵住上腭固锁元气。行走时足尖点地,如猫行鼠步。”上官长老的声音比冬夜的寒风还刺骨。
女孩们不敢迟疑,立刻照做,舌尖顶住上颚,一股微弱的津甜涌出,这是内息的起手式,能最大限度地控制呼吸与身体平衡。瞬间整个院落只能听见风声和彼此的心跳声。
第一柱香青烟袅袅,烧得飞快。女孩们像一群受惊的猫儿,悄无声息的散开,目光死死地锁住檐下的铜铃。有人选择合作,以人为梯,下方的人咬紧牙关承受着足尖的重量,上方的人颤抖着伸出手指,去解那要命的丝线。更多的人则选择偷袭与破坏,声音交错间,暗肘、绊腿,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旨在让对手失去平衡,却又不敢发出大的响声,如同一场诡异的哑剧。
柳依屏住呼吸,没有冒然上前,而是贴着墙根的阴影移动。她观察到丝线并非垂直,而是带着微微的弧度。她回忆起学过的“缠丝手”,需要用巧劲儿卸力,而非蛮力拉扯,“当---”一声清脆的铃响,如同惊雷炸开。
一个女孩从人梯上摔下,连带着下面的同伴一起倒地。声音不大,但在极致的寂静中,却无比刺耳。上官长老的眼皮都没抬一下,两名黑衣随从如鬼魅般上前,捂住她们的嘴,无声地将瘫软的人拖走。这样的事情几乎每天都在发生,大家早已麻木。
第三柱香,已燃过半。院中还剩下二十几个人,地上有挣扎的痕迹,也有未干的血渍。
柳依看准一个空挡,趁着另外两人缠斗时,她利用墙角的凹凸,如壁虎般灵巧攀上,指尖终于触到了冰冷的铜铃。她没硬扯,而是用指甲找到丝线的结,轻轻一捻,线头松开,铜铃稳稳落入她汗湿的掌心。她轻盈落地,足尖如羽。
香,即将燃尽。
最后时刻,一片混乱。又有两人几乎同时扯下铜铃,但其中一个落地时脚步稍重,“嗒”的一声轻响,在此时却如同丧钟。
她惊恐的捂住嘴,看向上官长老。其他人也紧张的屏住了呼吸,想看看上官长老如何抉择。
就在大家都把全部注意力集中在上官长老身上之时,苏樱却一把夺过柳依手中的铜铃,丢给了跌坐在地上的沈柔。沈柔自是喜笑颜开,柳依缓过神儿时,为时已晚。
眼看香就要燃尽,檐上自是还悬着几枚铜铃,但时间太短,就算是神仙下凡也来不及啊。
柳依额头渗出了汗,她无意间扫到了哑奴腰间挂着一枚小铜铃,如获大赦。她快速薅下一根长发,一甩缠在了那腰间的铜铃上,用力一扥握在了手中。
哑奴吓得一抖,由于动作太快,大家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柳依的手上就又多了枚铜铃。
香炉里最后一缕香灰落下,上官长老缓缓起身,踱步到成功者面前,审视着她们手中的铜铃。
苏樱的脸色骤变。抢着说:“上官长老,她这个不能算。”
“凭什么不算?手中持铃者活,又没说一定要是檐下的。”柳依举起铜铃瞪向她。
上官长老没言语,目光最终落在落地发出响声的女孩身上,她因极度恐惧而无法直立,瘫跪在地上泪流满面,却不敢哭出声。
“规矩就是规矩。”上官长老语气平淡,没有一丝波澜。
一杯鸩酒杯清澈如泉,在暮色中泛着诡异的光泽。
“赏你一个体面,喝下去。”
在死一样的寂静中,在另外二十几名幸存者麻木或闪躲的注视下,那女孩颤抖着端起酒杯,柳依看见她在饮下鸩酒前深深的望了自己一眼,似是解脱了般。酒杯落地,发出比铜铃更沉闷的响声。
上官长老的目光扫过所有人,宛如刀锋刮过骨骼,最后定格在柳依身上,“记住这一刻,活着的代价就是永远不能忘记规则。下一课,教你们如何在闹市中让一个人“体面”的消失。”
翌日。
毒术堂内,上官长老一袭黑袍,静坐如钟,面前的桌案上摊着一本墨迹森然的《蛊毒要略》,他并无多言,只将一只陈旧的竹筒随意掷于堂下青砖之上。竹筒在地上滚了几滚,塞子松动,霎时间数十只黑褐色的毒蝎如涌泉般窜出,尾钩高扬,发出细微的声,迅速向四周扩散。
“一炷香。”上官长老的声音依旧如寒铁从般,“以尔等之发,缚住七寸。反被蜇伤者,视为学艺不精,罚!”
“罚”字轻飘飘落下,却让所有女孩脊背生寒。她们知道这里的罚,从来不只是训诫。
女孩们瞬间散开鸦雀无声,唯有急促的呼吸声和些群爬行的细响。她们迅速拔下发簪,青丝如瀑布般垂落,但此刻这千万柔丝却是求生保命的武器。
柳依屏住呼吸,目光锁定一只最为硕大的毒蝎。
她引出一根最长的发丝,指尖灌注轻巧劲儿,如钓鱼般在其上方轻轻晃动,吸引毒蝎的注意,待其尾钩警惕上翘的瞬间,她手腕一抖,发丝如拥有生命般灵巧绕下,精准地套向蝎子头胸部最后的要害——七寸!
柳依刚松了口气,旁边的女孩因恐惧而手抖。发丝拂过蝎背,毒蝎受惊猛地窜上她的手背尾钩狠狠刺入。
“啊!”凄厉的惨叫声,划破寂静惊起屋檐下栖息的寒鸦,扑棱着翅膀飞向昏黄的天空。
上官长老未曾身动,他身后的随从如影子般即刻上前,面无表情的抓起那被蛰伤的女孩的手掌。
女孩的手掌迅速肿胀发黑,痛苦的抽搐着,随从取出一根三寸长的铁钉对准她的掌心,用铁锤毫不犹豫的钉了下去。
在更尖锐的惨叫声中,鲜血迸溅。一滴温热的血珠恰好迸在了上官长老那本《蛊毒要略》的书页上,在墨字旁晕开一团刺目的红色。
上官长老低眸,看着那滴血缓缓浸润纸章,与书上朱砂批注混为一体。
他竟伸出干枯的手指,用长长的指甲蘸着那血,在书页空白处批注起来,仿佛只是添了一笔新墨,他一边写一边淡然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波澜,“毒物反噬,是尔等无能。见血封喉之毒,亦可化为一用。这便是今日之课。”
上官长老端起茶盏请啜一口,似乎还没有要走的意思。
柳依用余光扫了眼一旁的女孩,她的手已经呈现骇人的青紫色,若再不给她解毒,别说她的手了,恐怕连命都保不住。
心念电转间,柳依的目光无意中掠过上官长老垂下的宽大袖口。一抹温润的莹白在其中若隐若现,那是一只通体剔透的玉蝎,其尾钩内敛,却透着比地上这些毒物更令人心悸的诡谲。
她突然举起自己用发丝缚住的毒蝎,说:“上官长老,弟子愚钝,您袖中之蝎的七寸该如何缚之?
此话一出,满场皆惊。所有人的目光瞬间从她指尖间毒蝎,齐刷刷的转向了上官长老的袖口。
空气仿佛凝固了,每一道呼吸都变得清晰可闻。
上官长老闻言放下茶盏,起身向柳依走去。就在众人以为他会对柳依出手时,只见上官长老拍拍柳依的肩,说:“杀手最忌讳的就是,多管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