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针指在一点钟位置,医院的走廊里弥漫着浓烈的消毒水味。
江月年挤在往来的人群中,胸口像压了块湿冷的棉絮,闷得有些喘不过气。
墙上的大屏正插播着科普视频,机械的语音反复循环:“深度睡眠调节过程中,睡眠中枢的含氨酸能神经元释放腺苷,抑制觉醒神经元的兴奋,限制瞳孔扩张……”嘈杂的人声、重复的语音混在一起,他攥着皱巴巴的报告单,拖着发沉的身体走向心理科室。
孟易正低头敲着键盘,听到敲门声只随口应了声“进”,手指仍没停。
直到江月年在对面椅子上坐下,轻声喊了句“孟医生”,他才停下动作,抬了抬眼镜。
江月年把报告单递过去,孟易扫了一眼,先开口问:“江先生,上次开的药按时吃了吗?”
江月年指尖蹭了蹭裤缝,语气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心虚:“吃了。”
“江先生,你在我这治疗也有段时间了,我得对我的病人负责。”孟易放下报告单,语气严肃了些,“那药要求一日两次、两周一个疗程,你按医嘱吃了吗?”
江月年捏着食指关节,沉默几秒才低声说:“有时候……忘了吃。”
他从上午十一点就来做检查,抽血、量表、脑电波,一直折腾到下午一点才结束,连口热饭都没顾上吃。
孟易拿起报告单仔细看着,轻轻叹了口气:“情况又严重了许多,再这样下去,就不只是情感障碍和轻度焦虑症了。”他低头整理着桌上的文件,又问,“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江月年愣了愣,想了想说:“家里人给安排了相亲。”
孟易的动作顿了一下:“那你们相处得怎么样?你有什么感觉?”
“相处得……还行,但我没什么话好说。”江月年垂着眼,声音很轻,“我好像对感情没什么感觉,还很反感接触陌生人
“情感障碍的正常表现。”
生活上呢?有没有不顺心的事?”
江月年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晚上睡不着,经常三四点醒,睡眠时间有时只有四五个小时,还会出现耳鸣、幻听,各种声音在耳边绕,之后就什么活动都不想参加了。”
窗外,清晨时树枝上覆盖的薄霜,早已被高照的太阳晒化。眼看要进入十二月份,曾经粼粼的湖面,也冻成了厚厚的冰层。
江月年从心理咨询室出来,先去取药口拿了西药,孟易又根据他的情况开了中药单子,他又去了中药店。
药房里满是草药的苦涩气味,江月年坐在长椅上等着药熬好。
这一趟从中午十一点耗到下午三点,他身上也沾了淡淡的草药味。一大袋中药液被他带回家,塞进冰箱。
他几乎不做饭,空旷的冰箱有的是空间,足够装下接下来一个月的药量。
放下药袋,江月年满脸疲惫地倚在沙发上,脑海里不自觉闪过母亲林茵的影子。
林茵曾患精神病,伴有人格分裂、臆想症和抑郁。早年江易临和林茵是人人羡慕的金玉良缘,门当户对,林茵气质出众,在名媛圈里格外受欢迎。
林茵怀孕后,江艺林还特意带她去度假散心,看日出日落,两人都满心期待新生命的到来。
可江月年出生后,一切慢慢变了。林茵的精力全放在孩子身上,江易临却忙着处理公司事务,频繁出差,连林茵的信息都没时间回。
家里有未满月的婴儿整夜哭闹,自己身材走样,又见不到丈夫,曾经爱社交、爱笑的林茵渐渐封闭自己,不愿出门,还变得患得患失,总爱胡思乱想。
有天夜里,江月年饿了哭闹不止,林茵已经一天没合眼,所有委屈突然爆发。
她头发散乱,捂着脸蹲在地上,可江月年的哭声没停,她的情绪彻底失控:“别哭了!你到底还想怎么样?”她把房间里的家具、物品全砸在地上,甚至伸手想去拿被子捂江月年的嘴。
刚好回家的江易临撞见这一幕,林茵看到他,瞬间崩溃大哭:“阿临,我好累……”江易临让林茵先去休息,自己给江月年冲了奶粉,轻声说:“明天我带你去看医生。”林茵却倔强地摇头:“我不去。”
可第二天,林茵还是被江易临去了医院。
查出精神病时,家里人劝江易临把林茵送进精神病院,说她会伤害江月年,是为了孩子的健康成长。
江易临不同意,坚持把林茵带回家照顾,可她的病情越来越重,臆想症更频繁,总是神神叨叨地说些没人懂的话,往日的精致与气质荡然无存。
后来有次江艺林回家,发现林茵不见了。他在屋里喊着“茵茵”,最后在浴室看到满手是血、倒在浴缸里的林茵。
虽然后来抢救回来了,林茵却变得寡言,最后只能长期在医院治疗。
江月年大了些时,曾跌跌撞撞跑到医院病房,伸出小手喊“妈妈”,林茵刚想伸手抱他,江月年的手就被人拍开,被人抱走,不让她再见林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