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路上的行人很少了,酒吧门口的霓虹招牌暗了大半,风卷着残留的酒气掠过路面,偶尔有出租车缓缓驶过,很快就消失在夜色里。
何松郁身上披着江月年的深灰色外套,衣摆被风吹得轻轻晃荡,他却浑然不觉,整个人沉甸甸地趴在江月年肩头,下巴抵着对方的颈窝,呼吸里的酒精味又浓又冲,呛得江月年忍不住皱了眉:“怎么喝这么多?”
江月年轻轻推了推何松郁的后背,指尖触到他衬衫下硬实的肩胛骨,对方却没半点动静。
只有温热的呼吸扫过他的衣领,带着酒后的黏糊劲儿。
他低头一看,才发现何松郁眼睫垂着,长而密的影子落在眼下,连平日里总抿成直线的嘴角,都在霓虹光线下软了下来,显然是彻底睡熟了。
何松郁本就比江月年高出一大截,胳膊搭在他肩上,几乎把大半重量都压了过来。
江月年咬着牙扶着他的腰往车边挪,皮鞋底蹭过酒吧门口的防滑垫,发出细碎的声响,手臂酸得发僵,才勉强把人塞进副驾。
刚要拉安全带,何松郁的手突然抬起来,攥住了他的袖口,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声音含糊得像梦话:“别……走。”
江月年的动作顿了顿,低头看他攥着自己袖口的手。
指腹上还留着常年握方向盘的薄茧,是之前坐何松郁的车时留意过的模样,江月年轻轻拍了拍何松郁的手背,放柔声音:“不走,带你回家。”
车子驶进小区时,保安室的灯还亮着。
江月年停稳车,转头见何松郁睡得更沉了,头歪在椅背上,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眉眼,嘴角还沾着点没擦干净的酒渍。
他叹口气,从储物格里翻出湿纸巾,小心翼翼地替何松郁擦拭,指尖刚碰到对方的皮肤,何松郁突然动了动,无意识地蹭了蹭他的指腹——像道电流窜过,江月年的手猛地收回,心跳竟比刚才扶人时还快。
好不容易把何松郁扶到家门口,刚掏出钥匙开门,屋里就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
江月年推开门,就看见江凡揉着眼睛站在玄关,身上穿着他上周临时买的睡衣——黑色底布上印着不规则的白色星星图案,衬得江凡本就白皙的皮肤像雪一样。江凡头发乱糟糟的,睫毛上还挂着睡意,看见江月年扶着何松郁,眼睛亮了亮,却没敢大声,只小声问:“哥哥,小何哥哥怎么了呀?”
“小何哥哥喝多了,今晚在我们一起睡睡,好不好?”
江月年把何松郁扶到沙发上,转身摸了摸江凡的头,才发现他光着脚,赶紧把人抱到地毯上,“怎么不穿鞋就跑出来了?着凉了怎么办?”
江凡趴在他怀里,小脑袋往他颈窝里蹭了蹭,小声说:“我听见开门声,就想等哥哥回来。”
他转头看向沙发上的何松郁,又说:“我去拿小毯子给小何哥哥盖吧,上次他说我盖的毯子很暖和。”没等江月年回答,江凡就踮着脚往屋里跑,睡衣的衣角在空中晃了晃,像只轻快的小蝴蝶。
江月年看着他的背影,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正想着,江凡抱着小毯子跑了回来,踮着脚想给何松郁盖,却够不到沙发。
江月年走过去,接过毯子替何松郁盖好,又把江凡抱起来:“走,哥哥带你去睡觉,小何哥哥有我看着呢。”
把江凡送到房间,江月年替他盖好被子,刚要关灯,江凡突然抓住了他的手。他低下头,手指不安地摆弄着被角,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哥哥,你会不会觉得我很讨厌呀?”
江月年的心猛地一沉,他在床边坐下,把江凡搂进怀里:“怎么会这么想?”
“可是……”江凡的声音带着哭腔,眼泪砸在他的睡衣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我和哥哥不是一个妈妈,而且哥哥你也不愿意和我们一起住”
“姑姑说的?”
江凡眼睛红红的点了点头。
江月年叹了口气,语气放缓地问“姑姑还说什么了?”
江林景和林茵关系特别好,不像是妯娌,更像是姐妹,闺蜜。
因此江林景很喜欢江月年,小时候的江月年总是会跑着找江林景问妈妈什么时候才会好,我想妈妈了。
江林景也会经常给他看给他看林茵的照片,富家千金的形象一直刻在江月年的最深处记忆,成为了第三记忆,永远也忘不掉。可后来江月年见到了林茵,也是最后一面了,记忆里的第一次见面没想到是永别。
江易临过了几年又再娶,生下了江凡,江林景很讨厌尤徽,不管尤徽怎么讨好怎么想办法缓和关系江林景都不为所动,她很看不惯这个比自己还小10岁的嫂子,同样也很讨厌江凡,江凡刚会跑时笑着叫她姑姑,其实江林景心里觉得江凡很可爱,可一想到尤徽又心生厌恨,说他是烦人精离自己远点。
前几天聚餐,江林景叫了叫江凡,和江凡说了几句话后江凡一直不开心,直到和江月年待在一起才恢复到原来的精气神。
可自己贪吃进了医院,哥哥照顾他到半夜,他觉得江林景说的对只会添麻烦。
江凡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姑姑说我只会添麻烦,哥哥你会不会也这样想。”
江月年这才明白,江林景的话像根刺,扎在江凡心里好久了。
他轻轻拍着江凡的后背,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姑姑那是气话,你忘了?上次你想要的变形金刚,是姑姑偷偷让我给你买的;还有你生日,姑姑特意请假陪你去动物园,对不对?”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而且送你去医院,哥哥一点都不累——只要江凡好好的,哥哥做什么都愿意。就算我们不是一个妈妈,可凡凡对我来说就是亲弟弟,是我最重要的家人。”
江凡的哭声渐渐小了,他抬起头,红红的眼睛像只受惊的小兔子:“真的吗?哥哥不会觉得我麻烦?”
“当然是真的,哥哥最喜欢凡凡了。”江月年帮他擦掉眼泪,指腹蹭过他柔软的头发,“你看,今晚你还帮小何哥哥拿毯子,多懂事啊,姑姑可能只是词不达意,但人不坏,我们都是一家人都在爱你,很晚了,我们先睡吧好吗。”
江凡这才笑了,他攥着江月年的衣角,小声说:“那哥哥晚安。”
“好。”江月年替他掖好被角,轻轻关上灯,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直到听见屋里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才转身下楼。
客厅里很静,只有何松郁的呼吸声在空气中浮动。
江月年去那间房间,蹲下身看着他的睡颜。
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投下淡淡的阴影,眉眼间的骨相很清晰,连睡着时,都透着股好看的劲儿。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尖刚要碰到何松郁的眉峰,突然反应过来,猛地收回手,脸颊竟有些发烫。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好像对何松郁,有了不一样的心思。
他在日常生活中表面对所有人都很温和友善,可内心如同一座冰岛,怎么也化不开,对谁都有着疏离和戒备心。
唯独何松郁…
今晚更甚。他明明最怕麻烦,却偏偏把喝醉酒的何松郁带回了家;明明该先顾着自己休息,却忍不住替他擦嘴角、盖毯子。
有一束明月照在心里,暖暖的。
江月年靠在沙发上,抬手捂着额头,突然想起刚才替何松郁擦嘴角时,对方无意识蹭他指尖的触感,心跳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
窗外的风很大,吹得阳台的风铃叮当作响。
江月年站起身,走到客房门口——这间房他早就打扫干净了,床单被罩都是浅灰色的,却一直空着,今天终于有了人住。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回到客厅,扶起何松郁往客房走。何松郁的头歪在他肩上,呼吸依旧温热。
把何松郁放在床上,替他盖好被子,江月年刚要转身离开,手腕突然被他攥住了。
何松郁没醒,眼睛还闭着,力道却不小,指尖微微发颤,像是在做什么不安的梦。
他轻声呢喃着,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江月年凑过去,才听清他说的是:“别丢下我。”
那一刻,江月年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又酸又软。他在床边坐下,轻轻拍着何松郁的手背,像哄江凡,也像哄从前孤单的自己,小声说:“我在。”
直到何松郁的呼吸渐渐平稳,江月年才轻轻抽回手,替他掖好被角。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月光,突然想起抽屉里那张妈妈于音的旧照片。
照片上的女人笑得温柔,可他却记不清她的声音。
但现在,看着客房里熟睡的何松郁,听着隔壁房间江凡均匀的呼吸,他第一次觉得,“家”好像不再是模糊的旧照片,而是身边这些真实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