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春盎然 第2章 转校生

林婋跟着唐衡走进巷末的一栋居民楼里。爬了三层楼，到家门口，她呼吸有些急促，刚刚楼道里铁锈的味道在鼻腔中挥之不去，令她直犯恶心。

唐衡没注意她，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开门。

一打开，门正对着的客厅中间挂着一张全家福，一家三口穿着正式，林婋的视线落在左边杜云燕身上，她面色红润，笑得灿烂，看起来很幸福。

“你不进来还在门口站着干什么？”是杜云燕的声音，林婋赶紧迈步进了门，就听见她继续质问：“为什么不回我消息？”

餐桌上坐着的杜云燕没看林婋，注意力全在身旁吃饭的小男孩身上。

“忘记了。”林婋回答她。

唐沐辰饭还没咽下，小嘴塞得鼓鼓地急忙插嘴问：“她是谁？”

“林婋，别给我耍你那点公主脾气，这里不是上海，也没有人给你撑腰。寄人篱下就要学乖一点，听明白了吗？”杜云燕冷声说，唐衡默默地坐在餐桌主座上。

林婋抿了抿唇，“明白了。”

“她是谁？”唐沐辰没得到答案，又问了遍。

“你姐。”杜云燕回答他。

唐沐辰上下打量了林婋一番，撂下手里的勺子，生气地说道：“她才不是我姐，我没有姐姐。”说完他走进一间房里，重重摔上了门。

杜云燕没理唐沐辰，对站着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林婋说：“去洗手吃饭。”

她哑声应了句“好”，好像四肢都不是自己的，成了个被操控的傀儡。

久违地吃上了杜云燕做的饭菜，明明很好吃，但她心里莫名苦涩起来。

“你唐叔叔给你办好了转学手续，明天去一中报道。”杜云燕说着给唐衡舀了碗汤。

“一中?”杜云燕之前和她说的是让她转去一所私立学校，南安一中虽是重点中学，但高二进度快，怕她跟不上。

杜云燕实话实说，给她碗里夹了块肉，“私立学校学费贵，你成绩本来也不好，进度快慢对你来说有差别吗？”

“没有。”她成绩不好是事实，但从杜云燕嘴里说出来难听了不少，林婋没吃她夹的肉，吞了几口白饭。

房间里唐沐辰继续抗议，噼里啪啦砸东西的声音传出来，杜云燕皱起了眉。

林婋忐忑地问，“我能住校吗？”

“住什么校？这里离一中不远，还有公交站方便得很。”

杜云燕又给她夹菜，见她碗里那块肉没动，手顿了一下，语调明显变高，“你知道以你那一塌糊涂的成绩唐叔叔让你进一中费了多大力气吗？”

林婋看了眼唐衡，他和林大勇年纪一般大，却像是比他老了十岁。他听到这话也没吭声，拿筷子的手粗糙黝黑，给人的感觉就两个字“老实”。

“谢谢唐叔叔。”

“不用客气。”

林婋说不出话来了，吃了杜云燕给她夹的肉。

饭后林婋才知道唐沐辰砸的房间是她要住的，里面一片狼藉，她的行李箱也被唐沐辰打开，翻得乱七八糟。

杜云燕火冒三丈，追着唐沐辰要打他，他边哭边跑，嘴里还说着要林婋滚出他家。

林婋深深叹了一口气，收拾好行李和房间已经是晚上十点，唐沐辰终于消停，她也累了。

躺在床上，林婋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以前她都是上私立贵族学校，担心适应不了一中。但想起了今天在楼梯上碰见的那两个混混，那个高个子好像穿着的就是私立学校的校服，又有些庆幸。

最后她拿出手机，翻看和林大勇的合照，眼泪不自觉地落下，湿了枕头一片。

早上六点半，林婋的闹钟响了，许是床板硬，她一醒来就感觉腰有些疼。

其他人还在睡，林婋洗漱时动作尽量轻，出门的时候，鞋柜上放着十五块钱是给她的，她小心地收好。

大清早的长林巷熙熙攘攘，一笼笼热气腾腾的包子新鲜出炉，蒸汽散在空中，香气扑鼻而来，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既视感，林婋喜欢这种烟火气。

她没什么胃口，只买了杯豆浆暖手。和杜云燕说的一样，一出长林巷就能看见公交站台，没一会23路公交车就停在了面前，她上了车找了个靠窗位置坐下。

林婋新奇地看着窗外南安的城市面貌，是和繁华大上海完全不同的景象。等红绿灯的时候公交车旁停了一辆黑色奔驰，吸引了她的目光。

车里坐着个穿着私立学校西装校服的男生，他身边的漂亮女生在和他玩闹，两人靠得很近，女生在抢他故意伸出窗外的手上拿着的一个铭牌。

侧着半边脸，林婋看见男生鼻挺唇薄，轮廓分明，一双狐狸眼眼尾微微上挑，嘴角还噙着一抹坏笑。

绿灯了，奔驰直行，公交车往右转，拥挤的车上有人没站稳，撞了林婋一下，她手跟着晃了一下，豆浆洒了出来，掉了几滴在新校服上。

“对不起。”撞她的那个男生急忙向她道歉。

“没关系。”

林婋拿出纸来擦，但擦不干净，她垂眸盯着校服上那块白色的污渍，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到了一中，林婋问路找到了教学楼，高二年级总共有三十个班，一到二十是理科班，二十一到二十八是文科班，还有一个体育班和艺术班。

听说南安市教育局严抓，不让分尖子班平行班，所以一个班里成绩好的能是年级第一，差的排名也能几百开外。

林婋不喜欢背书，分科的时候果断选了理，现在她被分在了一中高二理科十一班。

她找到老师办公室，班主任兼数学老师程凯中已经在位置上等着她。

程凯中是个有着啤酒肚，地中海发型的中年男子，说话带着点口音：“林婋，是吧?”

“是。”

“怎么想的高二下学期转学啊？”程凯中手里拿着林婋在以前学校的成绩单，眼神在她和成绩单之间移动，像是对不上号一样。

“家里出了点事。”

“接下来的时间要好好学。”程凯中叹了口气，站起身，“先跟我回班。”

“好。”

走廊上，程凯中把手背在身后，大摇大摆地走着，裤带上挂着的一串钥匙晃来晃去，发出的刺耳声和路过的教室里同学们课前朗读稀稀拉拉的声音不相上下。

“注意注意，二哥来了。”林婋看见高二（十一）班的窗户探出来个脑袋，应该是班里负责通风报信的侦察兵。

果不其然，闹哄哄的教室在程凯中进去的前几秒瞬间安静下来。底下的同学们装模作样地看着书，又偷瞄几眼讲台。

程凯中在黑板上写下她的名字“林婋”，有人突然喊了句“林虎?”，同学们都抬起头来，目光齐刷刷落在了她身上。

林婋的眼神像只受惊的小鹿，四处逃窜，一时不知该往哪放。

“这是转来我们班的新同学。”程凯中擦着手上的粉笔灰说着，“你给大家做个自我介绍。”

“大家好，我叫林婋。”她轻声细语地说，嘴角扯着一抹淡淡的微笑。

只说了一句介绍自己，告诉他们自己名字的第二字念什么，之后便不说话了。程凯中诧异地看过来，“没了？”

“嗯。”她面色泛红，羞怯地点了点头。

程凯中也没为难她，指着教室后面的一个空位对她说，“你先坐那。”

“好。”

“原来这个字念XIAO，我还以为念虎呢！”

“没文化，真可怕。”

“都高二下学期了还转学，也不知道成绩好不好。”

“长的还挺可爱的，但好像不爱说话。”

过道两边坐着的人都伸长脖子看她，议论纷纷，似乎把她当成了博物馆里珍藏的稀有藏品，林婋低着头快速走过去。

程凯中给她指的空位在第三组，是倒数第二排靠窗户的位子。

林婋走到教室后面，第三组最后一排只有一张单人桌，座位上的男生正好抬眸和她对视，短短几秒那人便移开，林婋莫名感受到了股寒意。

她认识这个人，他叫阮烨，南安一中的学神级人物，也是和杜云燕亲如姐妹的李阿姨的儿子。

他们家住一栋楼，而且还是同一层，既是同学又是邻居。

杜云燕昨天提了一嘴阮烨，说他成绩好，要向他好好学习，不过性格有些孤僻，不太好相处。她当时没在意，现在好像见识到了。

程凯中开始上课了，林婋赶紧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她旁边的桌子上有书，但是座位上没人。前排坐着个男生，回过头来和她打招呼，“林婋，你好啊！我们又见面了。”

林婋停了会才认出他是刚刚在公交车上不小心撞到她的那个人。

“我叫朱长宇。”

“你好。”林婋低声回他。

朱长宇还想再说什么，一个粉笔朝他扔了过来，程凯中指着他，“你要不要到讲台上来讲?”

“不用了吧！”朱长宇不再转过来。

上课二十分钟，听着程凯中不太标准的普通话，林婋昏昏欲睡。

小时候她身体不好，病恹恹的，在课桌前多坐一会林大勇都心疼，便放纵她玩，结果就造成了越长大越学不进去，不过常年倒数林大勇也从没说过她什么。

但现在不同了，林大勇不在身边，她不能再这样了。林婋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脸让自己清醒过来。

她掏出一本新笔记本，翻开第一页，提笔写下自己的名字。她的字不好看，只有名字写得好。

这是人生崭新的开始，她想用漂亮的字迹写下名字作为起点。

可写到最后一笔横折弯钩的时候，朱长宇的椅子撞了她的桌子一下，笔尖不受控制在纸上滑动，留下重重一道印记。

“开始”这个词有种解释是某种事或某种行动的第一阶段，亦或是某种感情的第一阶段。

林婋那时也不知道想要做成功一件事，开始往往都是微不足道，是粗糙，甚至是糟糕的。

下课后，班里不少同学围着她，七嘴八舌问她问题，她不喜欢被人这样关注，随便答了几句，或许是觉得她没意思，那群人又纷纷散去。

朱长宇便是在这个时候回过头来的，“放学我请你喝奶茶当赔罪。”他是在说弄脏她校服的事。

“不用了。”林婋下意识拒绝。

“别和他客气。”一个女生从后门跑进来，坐在林婋身旁，“新同桌你好，我叫徐洋洋。”

林婋还没反应过来和她问好，朱长宇见徐洋洋生龙活虎，“你不是肚子疼吗？”

“没，我起晚了，干脆请了一节课的假，反正二哥的课听不听无所谓。”她笑着说。

“林婋，这名字真好听。”徐洋洋看见她笔记本上写的名字。

“谢谢。”

林婋是个慢热的人，上了半天课徐洋洋和朱长宇不知道叽里呱啦说了多少话，她只是静静听着，必要时附和几句。

中午放学了，朱长宇要兑现承诺请林婋喝奶茶，徐洋洋也顺便敲诈了他一杯，他们一起来到学校外面小吃街上的一家甜品店里。

刚进门，林婋看见了一个眼熟的人，是她在公交车上看到的那个男生。少年身形高挑挺拔，双手插兜散漫地靠在柜台和老板说话。

朱长宇认识他，惊喜地喊道：“傅行川，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

傅行川，这不是混混口中提到的人吗？林婋脑海里立马浮现出那个刀疤脸和一些血腥暴力的画面来，手心开始冒冷汗。

“旅行怎么样？有没有艳遇啊？”朱长宇亲昵地搭着傅行川的肩问。

“没，有就不回来了。”傅行川半开玩笑地答着，视线不经意间扫过来，林婋急忙避开。

朱长宇这才想起她俩，“你们随便点，等会我付钱。”

“好嘞，谢谢老板。”徐洋洋对他双手抱拳，一副要把店里东西都点一遍的架势。

朱长宇摸了摸自己的口袋，补充道：“不超过五十。”

“小气。”

朱长宇担心自己的钱包，非要亲眼看着徐洋洋点餐。傅行川手里拿着瓶橘子汽水，和林婋错身而过，她闻到他身上一股淡淡的桂花香。

“林婋，你要点什么?”徐洋洋问她。

她无心点餐，随便指了一个。耳边听到身后有动静，她立马回头看，傅行川坐在店里正中央的位置，姿态闲散地靠在椅子上，一双长腿随意伸展。

一个穿着私立学校校服的女生站在他面前，递给他一封情书，哆哆嗦嗦地说：“我喜欢你。”

傅行川懒洋洋地抬起眼皮，“喜欢我什么？”

“长得好看。”

“这么肤浅啊！”他戏谑地说，勾了勾嘴角，给人一种错觉，又立刻打破，“抱歉，我不喜欢你。”

他话刚落，女生脸色苍白，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在原地定了几秒，然后把情书扔进一旁的垃圾桶，用袖子捂着脸跑出店。

朱长宇走过去，打趣他：“懂不懂怜香惜玉?”

“我只是实话实说。”傅行川漫不经心地说。

奶茶好了，徐洋洋和朱长宇打过招呼后拉着林婋要走。

离开前林婋用余光瞥了一眼傅行川那个方向，他在喝汽水，修长的脖颈上喉结轻滚，下颚线条清晰流畅。

橘黄色汽水瓶中涌动着大量的气泡，在白花花的灯照射下闪烁着光，传递出一种凉爽清新的感受。现在明明还是春季，为什么她突然想起了燥热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