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长安初雪未至,寒气已凝。太极殿前的丹楹披上白霜,金瓦下的檐铃在风中低低作响。
东宫内,灯影稀薄。李承尧独坐榻上,案前堆着数卷未封的密札。
杜荷与房遗爱立于一旁,神色各异。
“你等可曾查得确凿?”太子的声音并不高,却带着一股森冷的克制。
杜荷俯首道:“殿下所疑非虚。近月来,卢宴之屡入宫中,名为校书,实则多在昭阳殿外候命。宫中内监言,怀安殿下曾遣侍女送信帛往翰林院。虽无明迹,却人皆侧目。”
李承尧指间的玉环轻轻转动,目光深沉。
“好个卢宴之,好个怀安。”他低声自语,语气间既有冷意,也有一丝难以言说的复杂。
房遗爱上前一步,斟酌着道:“殿下,此事未可轻举。陛下素来惜怀安公主,若殿下贸然言之,恐惹逆心之嫌。况且……陛下或本就知情。”
太子冷笑:“若他知情,却故意不言,岂非更重?”
他起身缓步行至窗前,指尖掠过冰冷的窗棂。外头的夜风呼啸而过,吹得烛火微微颤抖。
“王晏之事未久,卢简之便代之为户部尚书。卢宴之连擢翰林、伴读、修史三职,卢氏本北方士族,素与燕王暗通声气。如今又与明书私通,父皇却暗暗提拔其父——此意何在?”
杜荷低声道:“殿下疑……此乃为燕王铺路?”
李承尧转身,目光如刀:“燕王与卢氏交好,卢宴之若得公主,便是燕王外戚。父皇赐婚于此,岂非变相扶持燕王,父皇此意,到底是试我,还是弃我?”
殿内一时寂然。风自廊下过,卷起一缕冷香。烛影摇曳,太子的面庞一半隐在暗处,眉宇紧锁。
房遗爱迟疑片刻,低声劝道:“殿下,慎言。陛下之意,或未必如此。卢宴之虽近燕王,但行事谨慎,不涉军政。怀安殿下……亦未必故为私情。”
太子目光一冷:“未必?那便查得确凿!”
他抬手一挥,袖中玉环应声落地,轻响如碎冰。
“传信给东宫内侍,暗中查昭阳殿一应动静。再遣心腹入翰林院,盯卢宴之一举一动。——要证实,他们之间,究竟有何往来。”
杜荷与房遗爱对视一眼,皆知此事若成,便是宫禁震动;若败,祸及己身。
但太子神色坚决,不容置疑。房遗爱只得俯首:“遵命。”
太子缓缓坐下,手指摩挲玉环的碎痕,低声自语:“明书一向温顺,从不与我争锋。如今却甘为他人折腰。卢宴之……呵,若真是你,我必令你悔入翰林。”
烛火跳动,长安的夜愈发冷。远处传来金吾卫更鼓,宫阙间雪光如霜。
有人在心底怀疑,有人在梦里仍不知风雪将至。
——那一夜,昭阳殿香烟袅袅,怀安仍在案前抄经。她不知,有人已将她的温柔,写入一场阴谋的序章。
御苑的风,从阙顶掠下,卷起银露。含元殿内,烛火微明,帘影摇晃。
李世民倚坐御案,案上摊着三份密封文书——皆由中书省呈入。外封无印,惟内署一行小字:“东宫密报。”
他眉心微蹙。指尖轻轻摩挲着那道朱印,神色深沉。
“又是他。”他低声说,语气里带着几分疲惫与讽意。
殿中只侍立着魏征与长孙无忌。二人皆沉默,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那三封折上。
片刻后,李世民缓缓启开其中一封。字迹细劲,正是李承尧亲笔。
“臣闻户部卢尚书之子卢晏之,近月屡入昭阳殿,往来过密。翰林院吏密言,其间诗札互通,或有私情。况卢氏与燕王往来素笃,近得擢任,恐陛下所托非人,伏乞圣断。”
魏征垂首,神色不动。长孙无忌却微微变色,欲言又止。
李世民读罢,未言。只是静静地把那封折放回案上,又拆开第二封。
那是翰林院密吏抄录的抄件。其中文字细如蚁迹:“月在宫墙上,人隔千重门。风若有情意,替我过金门。”
字末的“晏之”二字,被人圈上朱笔。
李世民指尖一顿。那一刻,他的表情极轻微,却让殿中空气几乎凝固。
片刻后,他淡淡道:“魏公,你以为如何?”
魏征沉思良久,拱手答道:“臣以为……诗虽真,情未必私。陛下可慎察,不宜轻信。”
长孙无忌低声道:“然太子心生疑虑,若不示察,恐滋流言。”
李世民缓缓合上那三封折,神情冷静到近乎平淡。
他起身,缓步走向窗前。窗外的月光极冷,照在御沟之上,波光如铁。
“太子……”他低声道,“终究,还是太急了。”
魏征沉吟片刻,目光坚定:“陛下,太子此举,非全无理。虽有怀疑之心,但言辞尚未成定论。若贸然发难,恐反激公心,扰乱朝局。”
长孙无忌点头附和:“陛下,太子虽心存疑虑,却未敢明言。此事若不稳妥查明,只怕外间耳目渐多,流言自生,非利于皇威。”
李世民缓缓转身,目光如松,沉而不厉:“魏公、无忌,你们皆明白朕意。太子心急,出于关切,但天下之事,非一朝可决。若贸然追查,或误了少年之才,亦或扰了公主安宁。”
魏征拱手答道:“臣明白,陛下之虑,正是权衡轻重,保全大局。”
李世民点头,语气更缓:“朕自有分寸。卢晏之之事,须稳妥而行,既察其行,又观其心。太子虽疑,却不可轻信其言,以免生端。”
长孙无忌微微欠身:“陛下英明。”
李世民目光落在案上那封太子密奏之折,轻轻叹息:“风起之时,叶难稳。若一切顺遂,月明之夜,自会显露真心。”
殿中再度寂静,只有烛火摇曳,映出三人沉思的影子。
长安入冬,寒意愈烈。贞观二十一年十二月,宫中气息凝重,连晨光都透着锋锐。太子李承尧在东宫中密议数日,已暗自布置,开始逐步试探卢简之与户部官员的底线。
“户部新任卢尚书,其子聪慧,父皇恩宠尤深,”太子沉声对房遗爱低语,“我欲先在朝中设局,让其承受压力,看看父皇是否会过问。”
房遗爱点头:“太子可借民间粮赋小节,暗中考察卢卿官声。若有疏漏,自可记录,陛下自会留意。”
于是,朝中奏折频繁涌至户部,内容涉及粮饷、赋税、边郡调拨等杂务。卢简之一一审理,心中虽稳,却觉压力骤增——任何小差错都可能被太子放大成过失。
与此同时,翰林院中,卢宴之仍每日修史、侍读,表面平静,实则暗中应付朝中风波。他知晓陛下对自己的考核已经有赐婚之意,但太子暗流已起,凡事不可轻举妄动。
与此同时,昭阳殿内,李明书悄坐案前,手中握着素笺,眉目低垂。她知晓卢宴之正在翰林院伏案,北疆局势复杂,父皇与太子暗流涌动,他们只能静静守护彼此。
月光透过雕花窗棂洒下,映在她笔下的三个字——“卢晏之”。她轻轻叹息,心底却有一份坚定:
“风起长安,我不能莽动。只愿你平安,待风波过,终有相见之时。”
贞观二十一年正月,长安的冬风裹挟着寒意,吹过含元殿外沉寂的宫林。案前的折子堆积如山,烛火摇曳,映照着殿内每一张紧张的脸。李世民端坐龙椅,眉间凝重,手指轻敲案几,仿佛在与心中的焦虑交战。
房玄龄、魏征等辅臣低首而立,气氛沉默得令人窒息。太子承尧率领几名亲近大臣恭敬入殿,手中捧着奏折,神情表面恭顺,眼底却闪烁着冷厉的光。
李承尧躬身将奏折递上,声音平稳而沉着:“父皇,臣等特奏,燕王在北境有不臣之心。”
李世民接过奏折,手指微微发紧,略一展开,眼神落在纸上字句之上——上书中指控燕王密谋联合突厥旧部,欲图谋反,甚至暗示北疆边民可能随之动荡。文字锋利,含沙射影,每一行都似在击打帝王的心防。
李世民指尖微抖,低声自语:“燕王远在北疆,怎么会谋反?”
房玄龄上前一步,稳声提醒:“陛下,臣等可察折子之辞,太子心思已深,恐其中多有夸饰与曲意。北疆之事,燕王素以忠勇著称,不可轻信文字之表。”
李世民缓缓抬眼,目光锐利如剑,落在太子李承尧身上:“承尧……你可知父皇如何看待你兄弟?”
李承尧恭声道:“臣明白父皇心意,然北疆形势复杂,燕王若有异动,亦将危及天下。臣等奉奏,唯恐疏忽。”
李世民沉默片刻,指尖在案上轻敲,目光越过殿外寒林,仿佛看见北疆风沙中策马而行的承风。他心中涌起复杂情绪:宠爱太子,却可能因此让燕王受困;太子心机深沉,却也隐藏危险。
“房卿,魏卿……”李世民声音低沉而稳重,“此事,你们可有明察秋毫之策?”
魏征肃然答道:“陛下,臣当谨慎审查奏折,查明真伪,北疆消息亦可与边将核实。太子所奏,恐多有夸饰,燕王之忠诚不可轻易置疑。”
李世民缓缓点头,目光深邃:“房玄龄,魏征……此局之中,朕既要护子,又要护天下,如何拿捏,实为艰难。”
李承尧暗暗屏息,面色依旧平静,内心却暗自计算:若父皇有所疑虑,稍加推动,燕王便会陷入被动局面;若父皇明察,则需另起阴谋。权谋如棋,他既是棋手,也已是棋子。
烛火摇曳,映照殿中每个人的神色:太子冷厉,辅臣谨慎,帝王焦虑而威严。贞观二十一年初的这一刻,长安宫廷仿佛一座巨大的棋盘,每一步都暗藏杀机,每一句话都可能改变天下格局。
风从殿外吹入,卷起烛火微光,也卷入帝王心中那份既为父心、又为天下之虑的深沉紧张。
与此同时的北疆,李承风正策马于荒原之上,北风卷起沙粒,他眉眼间凝聚着警觉。母亲舒涵曾密信叮嘱:“承风,太子心机不可测,凡事谨慎,莫让边疆事误伤父皇。”
承风握紧缰绳,目光冷冽:“太子若暗中布局,父皇若轻信,北疆必生困局。但风沙之外,我自有分寸。”
他调度边疆将士,加强防守,暗中设立哨探同时保持与北疆民心的联系,稳住局势。每一步,都谨慎而有条理。
东宫之内,太子李承尧面色沉稳,手指轻敲案几,心中暗暗思量:父皇似未动摇对大哥的信任,燕王在北疆稳固民心,他的初步诬告未能奏效。
长孙无忌静坐一旁,低声开口,语气谨慎却带着锋芒:“太子,若陛下未动心,单凭眼前事恐难动摇。他心中对燕王已有信任。下一步,可触及旧事。”
李承尧眉间微蹙,心中暗暗计算:“旧事……二十余年前,伯父李建成之死虽有传闻,但从未有确凿证据。若在奏折中提及,只可暗示,不能明言。”
长孙无忌继续道:“正是如此,太子只需引陛下回忆,提醒他燕王与北疆旧突厥部族有所牵连。即便无法明证,也可让陛下心生疑虑,进而对燕王戒慎。”
李承尧轻轻吐出一口气,眼底闪过一抹冷光:“好,就按此计。父皇虽察北疆风声,却未必想到,我已备下这一步。”
烛火摇曳,映照在案几上的奏折与案卷。东宫内气息凝重,李承尧与长孙无忌的心机暗流涌动,仿佛将含元殿内的沉寂切割成无数条看不见的锋刃。
冬日的晨光透过宫殿的窗棂,洒在金漆地砖上,映出一片冷光。朝堂肃静,文武百官列班而立。李世民端坐龙椅,神色冷峻,烛火尚未熄尽,殿中气息凝重如霜。
长孙无忌上前一步,手持奏折,俯身恭奏:“陛下,臣近日复查旧档,偶得一事。二十余年前,先世子李建成遇刺,至今真凶未明。旧档中记载,虽曾查及隋朝余孽之踪,却无确证。臣以为,若真是隋人复仇,岂能滴水不漏?反而案发之后,突厥使臣入朝,婚盟议定。此间因果,恐有深意。”
此言一出,殿内气氛顿时凝滞。房玄龄、魏征面色微变,众臣屏息。
李世民眉头紧蹙,手中玉圭轻轻一颤。那一夜的记忆——血光、长安宫门的冷月、兄弟的陨落——如潮水般袭来。他沉声问:“长孙卿,此言何意?莫非暗示,当年旧案,与突厥王族有关?”
长孙无忌俯首,语气谨慎:“臣不敢妄言,但此事确有疑点。突厥之势,当年恰逢强盛,若暗中插手,亦非无可能。”
殿内寂静无声,唯有风卷动殿门帘角,发出低低的摩擦声。
李世民的目光冷峻如刃,缓缓扫过群臣,最终落在太子李承尧身上。李承尧恭敬而沉稳,神色未变,却暗暗屏息。
帝王目光深沉,似在探查,又似在权衡。
“昔年旧事,二十余载,朝堂上下早有定论。然此言一出,朕心难安。若真有隐情,朕当明察。”
他声音低沉而缓慢,每一个字都仿佛从胸腔深处挤出。
房玄龄躬身奏道:“陛下,昔年案卷尚存,臣等可再度查阅,但愿不使流言动摇根本。”
李世民缓缓起身,手中玉圭敲击案几,发出轻微声响,似在思索。
“突厥……燕王驻守北疆,正与其旧部接壤。真有其事,朕需慎查。”
这一句话,让太子承尧心头一动——他知道,这正是自己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