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话音未落,门口数声惨叫迭起。
乌漆嘛黑的一团将府门整个倾轧而下,趴在门板上蜂拥而来,曾固若金汤的州牧府顿时四面楚歌,门口此起彼伏出现金石没入血肉之声音。
早已经累得筋疲力竭的士卒们根本抵不过那些非人的攀扯撕咬,更无力挥舞武器,他们奋力反抗到眼前只剩血雾一片——
“啊啊啊啊——”
来不及了,不能多等一刻了。
周谒高喝一声,单手托住穆穆迪,策马从府门跃马而出,仅仅是一眨眼的工夫,周谒满眼都充斥着四五个烂泥般的东西趴在地上将还活生生、惨叫的人的血肉扯咬起来的画面!
饶是前不久扔在战场上厮杀过的褚迟尉,见此情形,喉头也不住地抽搐:
那些被摁在地上的人还在呼救,而胸膛已被掏出了个洞,被拉扯出来的肌肉还在浸着血,在地上零星爬跳着。
下一秒,那些似人非人的怪物已经将那人的脸颊活生生地撕扯下来!
那惨烈的样子,让他登时想起了山洞中那累累白骨,褚迟尉第一反应是,原来他之前在山洞中看到的,真是活生生的撕咬、拉扯下的骨节。
刷——
一道寒色刀光破空横扫而出,刀是精钢淬火数年而成,有十数斤。青蓝色的刀气将府前迸溅的血浆、泥肉都顷刻摁了下去,瞬间在马前清出一条血道,周谒腰背一挺跃马而起,马嘶一声,后踢扬起发力一跃十数丈跳出府衙。
路上,周谒扣紧了穆穆迪的小脑袋,将她蒙在怀中,自始至终,她一声不吭,任由一个只见过数面的男人带着她往城东扬长而去。
待周谒与褚迟尉走后,高骞与其他人纷纷上马,蓝司仓却执意要留在府中,高骞只得唤最后愿意留下来的人看守司仓,自己带着一行人直接往城西小院飞驰而去。
跨出府门之时,高骞在那血肉堆之中顿了一下,抽出腰上长剑,将那些又重新翻涌而上的怪物一一劈开碾碎,地上顿时黑红一片。
眼前如泥浆崩泄的人在地上蜿蜒爬行,哀号着想将马蹄抓住——他面色复杂地望向那些隐约看出五官,甚至曾经认识的面庞,胸口不住起伏。可也只是这么一眼,他便回头,将他们彻底抛掷其后了。
一路上,褚迟尉一马当先,连砍带杀,终于到了城东,周谒怀抱孩子只离他半匹马头的距离,刀背上的血迹如血管一样蜿蜒而下,汇聚到刀尖滴落路上,在地上溅起一簇簇血花。
转眼间,城东大门隐约可见,周谒低头看了一眼趴在他胸口的女孩,即使自己策马再平稳,仍不免颠簸碰荡,令他有些惊诧的是,她竟一声不吭的安静的蜷在他胸前。
眼前大门遥遥而来,褚迟尉将令牌挂于左手冲着城楼高高举起。不远处城墙根上,无数残破不全的人形倚靠着,互相攀扯,有些还甚至发出有意识的惨叫,却飞快的淹没在那非人的呜咽中。
“速开城门,过八匹马!——”
“速开城门,过八匹马!——”
褚迟尉拼命高呼几声,脖上青筋寸寸浮现,城楼上两名侍卫探出头来,见到他们登时瞠目愣怔,不敢相信竟然还有人敢策马在外如此明目张胆冲撞横行!
此时两马已离城门十分近了,根本来不及放缓速度,褚迟尉见状热汗直落,目眦尽裂的举令又高呼道:
“凤州府令在此!速开城门!”
褚迟尉一路呼啸,两名守卫轰然猛醒,登时呼喝其余城门内部看守速开城门——这也是所有凤州府内生还的侍卫了。
守卫迅速分作二路,一队人放下梯绳将自己倒吊而下,前锋几人开路砍杀,后边几人才堪堪跑到城门口就要开门——
场面登时乱成一团,周谒来不及清理身边的怪物,只能一路猛冲而去,褚迟尉更是如此,他已经比周谒快了半个身子,而眼前褐墨色大门还是没有打开。此时大门越来越近,门上涂的墨红漆色已经覆满他的视线,冲天压着他的脑门而来,褚迟尉咬牙,他现在无法勒紧缰绳,只得再次从腰间抽刀而出,他回头看了眼周谒,周谒此时也是浑身肌肉绷紧,脸色肃然可怖。
倏而,一道白线在他们眼前徐徐拉开,城外的景色也开始愈发分明地出现。
眼前的白光越来越大,像被竭力撕开的布帛。褚迟尉喉头一紧,门已经打开了一条小缝,自己距离那缝隙只有十几丈的距离了,他不能等门全拉开才跑出,四周纷涌而来的怪物几乎是层见叠出,万一放跑了一个后果不堪设想。
褚迟尉眯眼算着时间,身下的马却不慢分毫,哒哒蹄声时刻在他神经上蹦跳。
褚迟尉死死盯着越开越大的冲天白线,马头眨眼间已经到了门口处,他的胸膛不自觉地收紧,身子微微前倾,就在那跨过去的瞬间,两只马耳极有灵性地向后收去,电光石火间,一人一马似一道影子般刷然的冲出了凤州府!
“周谒快!”
褚迟尉脑中一片空白,马匹前蹄刚落到凤州府外一瞬间,他倏而勒缰回头望去,话音未落,刷然一声,一匹高壮骏马似横越山崖般高跃落地,激起褚迟尉身旁一阵烈风,随后那马高嘶一声,乌云盘卷,将两只前蹄狠狠踩落,马背上露出一个面容俊逸身子清拔的男人。
就在马最后一只蹄子落地后的刹那,那道似从地府阴间中拔地而起的门,竟瞬间轰然关闭了。
整个世界都阒然无声般摇晃在整片沙漠中,二人二马就这么无言而立,身上的热汗骤然遇冷般,泠然在肌肤上滑落而下。
凤州府的侍卫竟然没有一位趁此脱逃。
褚迟尉坐在马上,盯着那道蔓延出血迹、污渍的门缝,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们本可以逃脱的。
他从门缝中看见,那些兵卒竟却在最后的时刻,调转马头,为他们殿后了。
褚迟尉将视线缓缓从大门口处离开,恍然望着青天白日,此时日光高照,明媚无际,可他眼底却一片清冷悚然,靡所底止。
不知多久,褚迟尉耳边嗡然若蜂鸣的声音渐渐安静下来,一丝空旷的风声闯入他的耳畔,将他紧绷的神经渐渐纾解。
一阵淅沥的哭声不知从哪传来,褚迟尉眨了眨眼,起先,他还以为听错了。在他闯门之时就听到一次锐利的哭叫,可因当时自己箭在弦上,那哭声又似乎戛然而止,他就断了线一样把它当成了错觉。
现在,那哭声越来越大,褚迟尉眉心一动,环顾四周找寻着声响,终于找到了那个发出声响的地方。
周谒怀中的那个女孩正哭得双颊通红,青筋在那小脑门上微微胀起。
褚迟尉暗与周谒四目相对。
不用解释,这个孩子也能大概猜到城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姥爷当时对自己说得不甚明了的话,就在周谒带她出城的一路上,有了答案。
她瞬间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女孩已经哭得嘴唇发白,褚迟尉沉默良久,缓缓道:“这姑娘,昨日还在城门口的老树下伶俐得很,现在这一来一回——”
说到一半,他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勒马回头,看向那似乎隔绝于世外的都城,他们与这姑娘又何曾两异,在这凤州城走一遭,救出来的,仍是那早已逃出的女孩。
正当他喟然感叹,一个略带寒意的声音打断了他的伤怀惆怅:“威平军现在在哪里?”
褚迟尉心下猛然一震,飞快反应过来:“我让校尉带他们去康见了,本想咱们先进去后给他们传信,没想到城中却是如此情形,幸而没让他们一同进去。”
康见离凤州府不远,却隔了一大段的戈壁石滩,之前他们来时便通过康见,那里粮水皆备,便是褚迟尉不说,威平军也会去往此处驻扎。
其实一开始褚迟尉就不愿意让威平军直接进城,他本与凤州州牧相识,之前又曾是战场过命的交情,直接让威平军杀进去几乎等于宣告他要造反,况且他曾以为周谒是什么二世祖,自己才回长安就被派出来只为了杀一些流民,岂不是让他折辱了威平军,却未想到一路竟凶险至此。
一想到此,褚迟尉不禁落下一头冷汗:
幸而他没让威平军进来,否则整支军队恐怕都要折在此处,正如高骞所说,这就是个死百余一的地狱之城。
“咱们才在这里待了一天,他们兴许也刚到康见,兵马过境么,总要麻烦些——”
话音未落,二人耳边倏而响起猎猎风声,循着风声望去,宽阔而坚硬的道路在他们面前铺坦开来,碎石滚落轻敲在马蹄上,又如细浪拍礁一般向后徐徐滚去,俨无丝毫痕色。
务必要找到你们的兵马——
周谒想起高骞最后对他说的话,他伸手摁住额角,却没抓住心中片刻而过的心绪,怀中女孩沙哑哭声悄然止住,似乎是哭累了,呆呆望着眼前男人的下颌,周谒低头看着她发怔的样子,叹了口气。
“参军,我觉得事情不对。”周谒摇了下头,眸色微微泛冷。
褚迟尉当时没有听到高骞的话语,不知道曾有人要将威平军置于死地,可他也因为几天未曾与军中之人联络,心下也有些不安,心领神会道:“咱们先去康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