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叔店里依然充满市井的烟火气,前来吃饭的人络绎不绝,老熟人看见郑叔都热络地打招呼,郑叔笑呵呵地回应着,提着钓来的鱼进了后厨。
王老师跟进去后厨参观帮忙,李清棠跟过去看了眼,发现自己帮不上忙,就跟陈竞泽到店门外消磨时间。
这一片的环境比李清棠住的那一片更旧,也更残败,油烟味从埋在地底下的烟管冒出来,散发在空气中,廉价而腻味。
李清棠不喜欢这个味,拿手捂在鼻子下,走远了些,但身上已经沾染了些气味。
陈竞泽微笑着跟过来,给李清棠递一杯茶。普通的大麦茶,是郑叔店里供给客人饮用的,用的是一次杯子。
李清棠道过谢,接过来一口饮掉了半杯,然后打量这个地方,也打量这里的人。她虽然过得不富裕,但从来没有在正餐时吃过五元一份的快餐。看着这些人,她顿时觉得自己其实已经很幸福。
再发达的地方,也有贫穷的人,来此处就餐的多数是农民工,还有少数老人。
陈竞泽仿佛看出她对这个地方的感想,自发向她解释:“郑叔这个店开了很多年了,旧是旧了点,但卫生还是有保证的。”自我安慰似的一笑,接着说:“至少没有吃坏过人。”
李清棠配合地笑了下,眼睛看向那块崭新的招牌,那上面写着“如有困难,可免费用餐”,她若有所思地问:“郑叔开这个店有钱赚吗?”
“就算赚也赚得不多。”陈竞泽看向排队打饭的人,沉吟着说,“郑叔坚持开这个店,不是为了赚钱,他是为了帮助有需要的人。”
李清棠顿时对郑叔肃然起敬,抬头看了看这栋房子,又看了眼店面,店面挺大的,能坐不少人。
“店租呢?贵不贵?”
“这是郑叔自己的房子,不需要交租。”
“哦,那还好。”李清棠放心地点点头,看向陈竞泽时,忽然对他越发好奇了,忍不住问, “你跟郑叔怎么认识的呢?我觉得你俩关系很不一般。”
陈竞泽摆出一副“这个说来话长”的表情,斟酌了一下,稀松平常地说:“我曾经流过浪,睡过桥洞,吃过别人吃剩的东西……”
还没说完,看见李清棠一脸难以置信,李清棠没有过多解释,只管自己继续说:“后来有一天我遇到了郑叔,他请我吃了饭,最后还收留了我。”
听完陈竞泽事过境迁的平静叙述,李清棠一时不知应该再说什么。她没想到陈竞泽会有这样的过去,但她相信陈竞泽所倾吐的都是事实,此刻只觉得陈竞泽身上有种荒诞感。
天色进入了灰色转黑的时段,她和陈竞泽站在一棵桑葚树旁,树上结出了果子,黑的红的绿的像虫子一样垂吊在那里。
陈竞泽看着这些果子,慢慢饮那一次性杯里的茶。
李清棠从容地打量着陈竞泽,一个跌宕立体的侧脸,线条优美,最有特色的是鼻梁,带点驼峰,高挺俊朗。
陈竞泽将茶水咽下去,李清棠不知不觉将视线滑到他的喉结上,看见了他饮用茶水时喉结运动的全过程。
运动的喉结,有点惹人遐想,但此刻李清棠的眼神充满怜爱。
陈竞泽感觉到李清棠的目光,原想装作不知情,但他被盯得有些尴尬,好笑地瞥她一眼,直白地提醒她:“清棠,别这样看我。”
他话里深意是:虽然我流过浪,睡过桥洞,吃过别人吃剩的东西,但请别可怜我。
但李清棠只理解到字面的意思,她有些窘,脸唰地一下红了,连忙转移视线,找话题岔开:“这个桑葚的果子怎么这么长?跟我以前见过的不一样,这种吃起来味道是一样的吗?”
“这种是长果桑,比常见的那种桑葚要甜。”陈竞泽伸手摘下一个颜色偏黑的果子,递到李清棠面前,“要尝尝味道吗?”
这果树种在路边,风吹日晒满身灰尘,自然算不上干净,李清棠犹豫着没接,陈竞泽立刻懂了,抬手又摘多几个,拿去洗过之后装在一次性杯子,回来再送到李清棠面前。
“谢谢。”李清棠挑尝了一个,忍不住发出赞叹的声音,“真的很甜诶!一点酸味都没有,而且味道好特别,特别香甜。”
陈竞泽嘴角微微扬起,挺当真地说:“喜欢吃,等下我叫郑叔摘一些给你带回去。”
李清棠俏皮一笑,说那怎么好意思,但她的样子就是很想要的意思。
陈竞泽还想说什么,郑宇航出现了,李清棠朝郑宇航挥手打招呼,郑宇航嘴甜得很,笑着走过来,“清棠姐姐也来啦,稀客呀!”转头又问陈竞泽,“泽哥,今天战绩怎么样?钓到鱼了吗?”
“郑叔已经在做鱼了。”
“那我得去看看。”
郑宇航一溜烟去后厨,看见他阿爸正和一个陌生女人在厨房里忙活,他愣了一愣,迟疑地喊了声阿爸。
郑叔连忙给他介绍王老师,王老师在帮忙洗菜,转头和和气气地说笑:“老郑,你儿子长得不像你啊,比你帅多了。”
“孩子长得像他阿妈。”郑叔转头同儿子介绍王老师。
得知王老师是李清棠的朋友,郑宇航莫名地放心了,很有礼貌地跟王老师打了声招呼,转头出去坐下来打游戏。
晚些时候,郑叔做好鱼喊人吃饭,李清棠坐在陈竞泽身边,看着油光发亮的桌面,感觉无从下手,陈竞泽适时拿纸巾擦拭桌面,用纸巾蘸茶水把她面前的桌子擦得干干净净。
他把这举动做得很平淡,因此李清棠也不觉得被老板体贴照顾有多突兀。
郑宇航拿了饮料过来,给各人倒一杯,郑叔端出最后一道菜,招呼王老师别收拾厨房了,快出来吃饭。
郑叔的厨艺还是不错的,清蒸鱼,原汁原味,大家都吃得赞不绝口。李清棠平日里不喜欢鱼腥味,吃郑叔做的鱼,却不觉得有腥气,只觉鱼肉鲜美多汁。
这一餐饭,她吃出了家庭氛围的感觉。
饭后谈天喝茶,郑叔叫王老师和李清棠以后多来吃饭,也可以相约一起出去游山玩水。王老师乐得认识朋友,笑着说可以啊,大大方方地和郑叔加微信。
李清棠和陈竞泽看着对面这两位,忽然转头对彼此相视一笑,想表达的意思都在眼神里了,双方表达的很一致:王老师和郑叔有戏。
离开的时候,李清棠开车,王老师坐在副驾上,郑叔十分殷勤出来相送,还塞了一盒刚从果树上摘下来的新鲜桑葚。
不知陈竞泽是几时跟郑叔说她要桑葚的,李清棠看那盒桑葚一眼,转而伸目光出去找陈竞泽。
陈竞泽站在几米外,身影出挑,姿态闲适地缀在夜色中。他双手抄进裤兜里,鸭舌帽依然戴在头上,脸部藏在帽檐的阴影里,看上去有几分遥远与神秘,与这破败街景竟一点儿也不相抵触。
他的脸虽然是向着这边,但李清棠看不见他的眼睛在看哪里,一时有点悻悻然,便收回了目光,径直把车开出去。
途中,王老师忽然说:“我看阿泽性格很好啊,温柔体贴,感觉对你很照顾。”
“有吗?”李清棠回忆起来,很客观地说,“我当时去他公司考察的时候,公司的韵姐就跟我说,我们老板平易近人,脾气好心地善良,对我们像对亲人一样,所以他应该是对谁都这样。”紧接着打趣道,“倒是你呀王老师,好像跟郑叔一见如故,相见恨晚了呢。”
“老郑这个人,好像还不错。”王老师笑得很舒心,却摇摇头说,“不过我这把年纪,不像你们小年轻了。我是谈得来的就交朋友,谈不来就散,没有想要深度发展的**。”
等车在红绿灯路口停下,王老师看了眼车窗外,回头对李清棠说:“棠,阿泽在那边。”
李清棠左右张望,看见陈竞泽的车就停右边。他没有看过来,好像在和谁打着电话,神情看着有点疲惫。
红灯变绿灯时,李清棠先将车驶出去,陈竞泽这时瞧去一眼,神色莫辨,收回神又同电话里的人说:“珠珠有没有谈恋爱,我真的不清楚。”
电话里的女声说:“阿泽,珠珠她年纪小又贪玩,我不怕别的,就怕她被男人骗。你答应要帮小姨看好她呀,别像上次一样,她受伤你还替她瞒着我。”
这件事陈竞泽确实是做过,他无可辩驳,只好抿唇沉默。
见他不语,小姨倒突然怕是自己把话说重了,换了轻松的语气说:“马上五一了,你到时跟珠珠一起回来吗?小姨给你介绍个人。”
陈竞泽猜到七八分,无非就是想给他介绍对象,却还是问:“介绍什么人?”
小姨语重心长地说:“你年纪也不小了,人生大事该上上心了。小姨介绍个女孩子给你认识,是我同事的女儿,小姑娘长得挺清秀斯文的,我觉得她很适合你。”
“小姨,我这样状况谁能看得上?还不是要祸害人家了。”陈竞泽几分无奈,“而且我也没有结婚的打算。”
“你现在不打算,以后年纪上来,就更难找了啊。”小姨说得头头是道,“别以为只有女孩子上了年纪不好找,其实男的也一样,人家小姑娘也不愿意找年纪大太多的男人呀。阿泽,你现在还不算太晚,还有得挑,再过几年可就不好说了。”
“还有啊,你的情况我都如实说了,人家都不介意,说可以先见见。你条件其实很好的,又堂堂正正做人,你自己别瞎自卑呀!”
自卑么,他内心深处真的有一点。
车子划过夜色,陈竞泽虚应一笑,笑得有那么点儿破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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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荒诞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