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上折月 第8章 云-02

“早上好，路盈年。”折月蹦蹦跳跳地从宿舍楼跑下来，跑到路盈年的身边。

冬天的枯树古板的站成一排，冷雾结起霜花，于校园天鹅湖中升起一片朦胧。

今天折月戴上了一条羊绒的围巾，外面套了件米色的大衣，看起来真的像一只绵羊。

路盈年望一眼她，便很自然地打开了外衣的拉链，将捂在胸口的早餐奶和口袋里的小蛋糕递给了折月。

“快吃，冬天冷得太快。”

折月的眼睛亮起来，她接过路盈年递给她的早餐，欢快地对路盈年露出笑：“谢谢！”

随后她便撕开面包的包装袋，一口面包一口牛奶的吃起来。

折月有一个小习惯，当她感觉开心时，会愉悦地踮脚，山雀一样前行。

路盈年的双手插在口袋里，他站在折月后面一些，恰好看到折月因为吃到暖乎乎的食物而雀跃的心情。

折月踮脚，然后前进，筒靴仿佛踩在了路盈年心尖上，微微一跃，便使得他的脸上也带起了笑。

折月吃完食物的间隙，不禁回身感慨道：“一周七天，我最喜欢周四了！可以和你一起上通识课真是太好了路盈年！”

路盈年不太敢看她，兀自错开视线，小声道：“为什么？”

“因为周四有你呀！”

路盈年的心跳侧漏一拍。

折月喝一口早餐奶继续说道：“每个周四你都会给我带早餐。”她停下来，等路盈年走近她，折月用手肘戳戳路盈年，“不愧是好兄弟！”

路盈年悄悄躲开，小声嘟囔道：“谁跟你是好兄弟……”

折月笑着跑远，眼睫微不可察的一颤。

路盈年追过去，追上折月的脚步。这个年纪的他不善言辞。多说多错，会上脸，会心慌。

他总是做好倾听的那一方，将所谓喜欢的部分藏在暗处，悄悄试探、打量着折月。

而折月像小鸟，她的话好像永远也说不完，从春天讲到冬天，她讲无聊的琐事，讲天气，讲八卦，讲食堂二楼和三楼的干锅有什么区别。

路盈年喜欢静静地听。

他喜欢听折月讲话。

因为此时，往往只有他站在折月的身边。

折月会看着他讲话，折月的眼睛里只有他一人。

暗恋是场难熬的风雪。

路盈年在这场雪中徘徊了很多年，他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生怕有什么逾越，如此而已。

大二那年，折月身边有了异常。与她同年级的一个男生取代了他，总是和折月走在一起。

好不容易逮到一个机会，路盈年堵住折月与她同行。

折月问他话，他不回答，一副臭脸的模样憋到一直送折月回到宿舍楼下，在折月要走时他才出声喊住她：

“那个男的是谁？”

折月微微愣神，然后恍然道：“是我的同班同学，他叫良羽。”

“你们什么关系？男女朋友？”路盈年咄咄逼人。

“不是，普通同学，”折月顿了一下，然后说道：“不过他昨天向我表白了。”

路盈年心一下子落空下去，他的头低下来，声音也变得嘶哑：“你怎么说？同意了？”

“没有。”转折来得如此之快，路盈年抬头，眼睛也睁大了些。

折月看着他，深呼吸一次，说道：“我拒绝他了。”

“为什么？”

“我有喜欢的人了，路盈年。”

一瞬如太阳升起的情绪下一秒又布满阴云。

“哦。”路盈年只回来她一个字，随即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折月没再喊他，她的脸上现出失落。她望着路盈年的背影越来越远，最终消失于道路的拐角。

·

路盈年的心情差到了极点，他踢走路边的石头，忍不住骂了脏话。

他想回去找折月，想让她大声告诉自己喜欢的那个混蛋是谁，但是又害怕听到答案，但是又没有理由问出口。

他对于折月来说是什么？朋友，同学还是好兄弟？

他没有办法对折月讲出喜欢。

高中时路盈年就觉得折月同她的名字一样，是月亮，是星辰，是能够柔和地照亮别人黑夜的那类人。

她们温暖，柔和，却也遥不可及。

折月对路盈年来说就是如此。

什么样的人能够永远乐观、活泼，具有生命力？

路盈年曾经想象不出，他以为这是虚假的伪装，却没想到折月就是这样的人。

她距离他太远了。虽然他们常常在一起。

但路盈年一直知道。折月是云，是高山，而自己仰望着她，向往着她，甚至对她产生了一些不好的想法。

折月是他无法喜欢的人。

她太耀眼了，路盈年很想对她告白，很想拥抱她，很想亲吻她。他想让折月做他一个人的月亮。

可是自卑是从第一眼起就生根发芽的东西。

折月将他从校园霸凌中救出时就像是英雄。外婆对折月的爱更让他羞愧得不敢有其他靠近的想法。周考、月考、期末考，折月的名字永远在年级榜上遥遥领先，而他要看向她，需要越过一重重名字的山，需要仰望。

路盈年来到他和折月常喂养流浪猫的小径，慢慢地走，想要倚靠独处消化掉心中阴郁的情绪。

他会一边告诉自己，折月那么优秀有人喜欢她是理所当然，另一边又露出自私的嘴脸，在心中痛骂，大哭，为自己感到悲哀。

一直喂养的彩狸却突然出现在眼前，它肚子鼓鼓的，有了新的生命。

也许是闻到了熟悉的味道，彩狸的尾巴一下子竖起来，朝着路盈年的方向喵喵叫。

路盈年的苦闷被打断了，他不得不蹲下身来，抚摸彩狸的皮毛。

猫咪舒服地发出咕噜的声响，路盈年有些泄气，一瞬又变得有些生气。

看到彩狸，便顺其自然地会联想到和折月一起来喂猫的场景。

折月会笑着喊咪咪，会攒钱给小猫买很好的猫粮，会陪小猫玩，再让路盈年用手机拍下照片。

路盈年的生活里处处都有折月。

路盈年的生活因为折月出现色彩。

于是便自顾自地对着彩狸说起来气话：

“咪咪，你知道吗？姐姐有喜欢的人了！但是那个人不是我！”

“我讨厌她！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事情都不跟我说？什么时候遇到的这人？又是哪里把她吸引到了？她这么单纯的人，肯定很容易被骗！”

“烦死了烦死了。”路盈年气得挠头。

猫咪却舒服得躺到地上露出了肚皮。

路盈年看着它，很无力地叹了口气。

自言自语地又说：“算了，不讨厌她了。她这样的人让人无法讨厌。”

路盈年眼睛里的光黯淡下去，他抚摸彩狸的手不停。风吹过林梢，引起树叶的共鸣。

他小声念道：“要是她能喜欢我就好了。”

·

少年的身影如风，让折月在懵懂的年少时感到悸动。

大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和路盈年做了一年同桌，是在大学的重逢。

是他和自己拌嘴打闹，散步闲谈。

路盈年对于折月来说有太多难忘的瞬间。

于是不经意地，路盈年走进来折月的内心，成为明亮的种子。

折月成了友情的叛徒。

每当有什么奇怪的想法冒出来时，她总是会想到这一点，然后压抑下去所思所想，力求将自己与路盈年的关系拉回正轨。

友谊是一道安全线，让折月能够对路盈年畅所欲言，她们没有隔阂，因为友情的遮掩，她能看向他，然后悄悄心动，再将这种心情不安的归为朋友之间的欣赏。

折月当然知道这是自己骗自己。

但是她不敢诉说自己的心声。

大概每个胖女孩都见过很多目光，听过很多言语。

周围世界会在一定程度上孤立她们，让她们用更突出的方式去博得关注和尊重。

每一分笑后面有自省，有怀疑，有故作坚强的轻松。

自卑在畏缩和假笑中生长。

就算是折月，也不可避免。

她花了很久的时间学会爱自己，学会欣赏自己，但是外界的伤害是无形的，在某个夜晚，会刺痛心中的隐秘。让人难眠反复。

折月无法知晓路盈年的心声。

她猜不透也敏感得不敢去猜。

维持住朋友的身份就好，能和他一起做很多事，吃很多饭，走很多路，这就足够了。

折月一直这样想。

她隐藏得很好，或许是故意说出的“好兄弟”起了成效。

她从路盈年身上没有看到多余的情感。当然，有的时候折月也觉得自己是特殊的，路盈年很关心她，很照顾她，她们很多时间都在一起。但是这种感觉在路盈年的沉默和躲闪的目光中又会使得折月错然。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折月突然发现，她印象中的路盈年变了不少。少年褪去了稚气变得沉稳，他不再羸弱，身高也往上窜了很多，路盈年在大学里很受欢迎，折月在某次去找他的时候，撞上过女生给他表白。

全程不过三分钟就被路盈年冷着脸拒绝。折月看到了，记在心里，也暗暗担心自己会如此被路盈年讨厌。

还是做朋友吧，做朋友就好。

折月故意在路盈年面前对他说了自己有了喜欢的人的事情。

她以为他会因在意而露出一些不一样的神情，结果却只是迎来一声冷漠的“嗯”。

她对路盈年来说一直都只是朋友。折月一直都知道。

路盈年，我喜欢的人是你。

这句告白折月想，大概要永远藏进心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