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院春色关不住 第16章 新年快乐，从今诸事愿、胜如旧

“......苏姨......”床上男子双眼紧闭，睫毛湿润，一滴泪珠顺着眼尾滑落，口中喃喃呓语着模糊不清的话语，夏璟熠从勉强辨认出“苏姨”字。

子正已过，新年已至，屋外爆竹声声不断喧嚣不已，却没能吵醒床上沉睡中的男子。夏璟熠已坐在床边良久，看到床上男子落泪，伸手轻轻擦拭掉泪水，又轻声叫了几声，然而床上男子依然没有睁开眼睛。

夏璟熠神色愈发凝重，犹豫着要不要强行将对方唤醒。他和哥哥几人一同守岁至子夜时分，便找借口先走了，即便知道此时前来不合时宜，还是忍不住悄悄来了侯府。没想到正碰上对方梦魇，怎么都叫不醒。

恰此时，白榆走了进来，见夏璟熠神色担忧又叫了自家公子几声，傅洵之却依然没有反应，于是轻声道：“殿下，公子怕是不会醒了，他前日也这般睡了很熟，叫不醒，等他睡够了便会醒来了，殿下不必担心。”

夏璟熠脸色担忧之色却未减，喃喃道：“他以前睡得也不似这般沉。”

“许是今日这香的缘故吧，”白榆回头看向屋内的香炉，香炉上氤氲缭绕，“前日也是这香，公子那日睡的也是不省人事。公子凌晨醒来本说日后不要再燃此香的，可今晚睡前不知为何又吩咐属下点了此香。”

屋内萦绕着清淡的奇异的香味，夏璟熠凝神闻了片刻，未觉又何不适，反倒觉得挺舒服的，只是没能问出是何种香，便问道：“这是什么香？”

白榆答道：“此香名叫冷香，公子说想要些清心静气的香，李管家便推荐了此香。”

“冷香？”夏璟熠皱眉想了会，“似乎没听说过，从哪里来的？”

“唔...从何而来不知道，只听李管家说侯夫人生前爱用此香。殿下若想知道明日属下再去问问。”

“嗯。”夏璟熠应了声，又道：“你先下去吧，我守着他。”

听到夏璟熠要守着自家公子，白榆面上稍稍意外了下，却也没有多话，回了个“是”就要退下，然而刚走了一步，却又听夏璟熠叫住自己，道：“可有红绳？”

“有的。”白榆不知对方要红绳做什么，但还是听命去取了一根回来，交与夏璟熠后退下。

屋内点着昏黄的烛火，傅洵之睫毛轻颤，睡容之上漏出痛苦之色。夏璟熠沉眉注视良久，目光下移落到对方伸出衾被之外的右手上，手腕处仍还留有一圈淡淡的红色痕迹。夏璟熠又注视片刻，从腰间取出一枚铜钱，拿起红绳，将红绳对折穿过中间四方的孔洞，绕过铜币两端，手指灵活的将铜币与红绳编织在一起。利用烛火烧断了多余的长度，夏璟熠抬起傅洵之的右手，将红绳仔细的系在傅洵之手腕上，恰恰遮住那圈淡色的红痕。

夏璟熠才刚刚系好，就见手中的手腕忽然抬了起来，一声略带沙哑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殿下怎么在这？”

夏璟熠闻声抬头望去，傅洵之不知何时醒了，睫毛之上泪水尚在，看向夏璟熠的目光带着难以描述的痛苦。

“做噩梦了？”夏璟熠轻声问道。

“嗯。”傅洵之闷声应了声，复又阖眼，抬起右手手臂遮住双眼，半晌，又问道：“什么时辰了？”

“已是天和七年元旦，子正三刻。”夏璟熠目光柔和的望着傅洵之，“傅将军，新年快乐，从今诸事愿、胜如旧。”

“嗯，殿下也是。’傅洵之道，“岁岁年年，身体康健，平安快乐。”

话落，两人都没再出声。傅洵之手臂遮住眼睛，一动不动，只有胸口在随着呼吸深深浅浅的起伏着。夏璟熠静默的盯着对方的抬起的手臂，带着铜币的红绳贴在傅洵之手腕上，尺寸刚好。

须臾后，夏璟熠开口道：“傅将军梦见了什么？”

说完，夏璟熠等了会，才听到对方淡声回道：“一些往事罢了。”

“和母后有关吗？”

“嗯。”

“母后说了什么？”

傅洵之向上移了移手臂，睁开眼睛看向夏璟熠，道：“平安长大，快乐幸福。”

“嗯，”夏璟熠顿了顿，又道：“若傅将军下次再见到母后，告诉母后我和哥哥已经平安长大了，如今过的很幸福很开心。”

夏璟熠说完见傅洵之喉咙上下滚动了下，又过了半晌，才听傅洵之嗓音嘶哑道：“好。”

屋外爆竹声仍接连不断，屋内两人无言默看。半晌，夏璟熠道：“时间尚早，傅将军继续睡吧。”

“殿下呢？”

“我...回去罢，明日再来找你。”夏璟熠说的有些犹豫，明日也不知能不能见到这么个大忙人了。

许是从对话话中听到了些不情愿之意，傅洵之忽然轻声笑了声，随后缓慢起身道：“左右也睡不着了，下官送殿下回去吧。”

定远侯府离皇宫并不算远，两人并未坐马车，漫步而去，傅洵之提着灯笼为两人照明，白榆南星驾着马车远远跟在后面。除夕之夜，合家团圆之际，家人围坐，畅饮聊天，虽已是丑时，却依旧可闻坊内隐隐传出热闹之声。坊内热闹，街道上自然冷清寂静，两人脚步的沙沙声在夜色中清晰可闻。

风清月朗，上下如银，两人一路无言，夏璟熠却觉得很是愉悦，空气中凌冽的冷气都变得无比喜人。

傅洵之突然出声道：“还没问殿下深夜来找下官是为何事呢？”

“没什么事，白日你没空，只好晚上来找你了。”夏璟熠侧头看向傅洵之，“你还在生气吗？”

“嗯？生什么气？”傅洵之面色平静。

“我...那日说的那些话。”夏璟熠小心翼翼说道，心中忐忑不安，毕竟第一次坦诚就闹了个不欢而散。

“殿下日后别再说那些话了。”傅洵之目不斜视。

“嗯，”夏璟熠轻松道，“我听哥哥说了，我们小时候是叫过你傅哥哥......”

“下官说的是另外那些话，殿下以后不要再说了。”傅洵之平静的打断了夏璟熠的话，夏璟熠沉默半刻，低声问道：“为什么？因为我是储君吗？”

“嗯。”

夏璟熠眼中升起一丝光亮，抬头道：“那傅将军喜...”

“不喜欢。”傅洵之语气依然平静。

“哦。”夏璟熠早知会是这个答案，只低落了一瞬，便又恢复了平常，道：“没事，傅将军不需要喜欢本王。”

傅洵之终于侧目看了夏璟熠一眼，用眼神询问是何意。

夏璟熠不想回答，故意装作没看见，又起了新话头道：“傅将军答应要陪我用早膳的，什么时候能践约？”

傅洵之叹了口气，道：“下官走之前都可以。”

“每天都可以？”夏璟熠欣喜道。

“不行，”傅洵之摇了摇头，见对方眼中光芒瞬间暗淡了下去，倏尔觉得好笑，笑道，“下官起不来。”

“......有这么贪睡吗。”夏璟熠嘟囔了句，忽而想到对方房中的香，道：“傅将军日后还是不要用冷香了，免得再做噩梦。”

傅洵之想起这两次梦境，微笑道：“倒也不算是噩梦，能再见到想见的人怎么能算是噩梦，”傅洵之仰头，天空繁星点点分外美丽，“如今想见的人也只能在梦里才能见到了。祖父，祖母，母亲，苏姨，夏叔叔……这世上疼爱我的人皆已离去。”

夏璟熠恍然间从对方浅浅的笑里看到里一丝落寞孤单，特意在今晚再次燃上冷香，原来是寂寞了吗？众星拱月的傅将军也和自己一样，会感到寂寞啊。

一个人会寂寞，那两人同行不就好了。夏璟熠想着，不自觉的牵上傅洵之的手。

不要做天上独一无二的月亮，做人间一只普普通通的萤火虫。

“殿下？”傅洵之抬了抬右手，似乎在说不能牵手。

夏璟熠弯了弯眼睛，道：“有些冷，傅哥哥帮我暖一暖罢。”

傅洵之微微愣了一下，而后握住夏璟熠的手，莞尔道：“依依已经有十四年没喊过我傅哥哥了。”

“依依？”夏璟熠疑惑的指了指自己，“我？”

“是啊，你出生前你母后给你起的名字。”傅洵之笑道，“苏姨一直以为怀的是位公主，便给你起了依依这个名字，未曾想又是个皇子，遂改成了璟熠。苏姨很想要位公主，可惜一直没能如愿。有一次心血来潮给你打扮成了女孩子带给我母亲看，母亲一竟没认出来。你小时候长的甚是雪白可爱，穿上女孩子的衣服一点也不违和还很是漂亮，自那之后母亲和苏姨就经常把你打扮成女孩子带出去玩。”

“……”夏璟熠恍忽真的想起一些自己穿裙子被一群女人围着逗弄的画面，夏璟熠咽了咽口水，尽量平静道：“傅将军，这种事情就不需要想起来了。”

傅洵之笑道：“晚啦，下官这次可不会忘记了，下官这次可想起了许多事呢，要不要下官再多讲讲...”

“不要。”

傅洵之不理会他，自顾自的笑着讲了起来：“你一岁半时分不清‘你’和‘我’的含义，故而总是把‘给你...’说成‘给我...’”

“......不可能，我不可能这么笨的。”

“殿下也不是多聪明......”

说话间，两人行至宫门前，傅洵之停下脚步，白榆南星两人从身后追了上来。傅洵之对南星吩咐道：“回去让殿下喝碗姜汤暖暖身子再睡。”说完，又对夏璟熠道：“殿下同南星一起回去吧，早些歇息。”

夏璟熠依依不舍的看了傅洵之一眼，思索了半晌，忽然想到了个借口，道：“现在回去再过一两个时辰又要准备进宫向哥哥朝贺，不如今晚就住宫中吧，何苦折腾。”夏璟熠顿了顿，又小声补充道：“让你住偏殿就是了。”

傅洵之笑道：“宫中可没有下官的朝服......”

“有有有！”南星忙不迭地打断傅洵之，同时对着白榆抬了抬下巴，语气颇为自得地说道：“白榆带着呢。”

“带着？”傅洵之出来前并未让白榆带什么东西，因而对白榆奇怪道，“我何时让你带朝服了？”

“公子没说，南星说的，”白榆答道，“南星说公子或许用的上，让属下带着。”

“.......”

“你看这不就用上了？傅将军快走吧，别让我家殿下在外面冻着了。”南星说着，邀功似地朝夏璟熠眨了眨眼，夏璟熠回以一个赞许的目光，微笑道：“既然白榆带着，傅将军今晚就住宫中吧，夜深风寒，傅将军也莫因来回折腾冻着了。”

主仆两人配合倒是默契，傅洵之失笑，想着回去也多半是睡不了多久，于是便点头答应下来，对着白榆道：“你也别折腾了，在宫中住下吧，明早再回去。”

“啊？公子，”白榆凑近傅洵之小声道，“这不合规矩...”没有官身没有诏令普通人不得入皇宫，白榆自是知道的。

“合合合！”南星听到两人的话，又出声打断，高声道，“傅将军说什么就是什么，是不是，殿下？”

南星说着，向夏璟熠请示，夏璟熠颔首道：“傅将军用不惯宫中下人，你跟着服侍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