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出发得早,即使路途中仍然车流拥堵,但至少比晚出发要好得多。
公交车到达景区,夏柏远身长腿长,背上背包先一步下车。等人下得差不多时,洛渔才下来。本以为早就已经走了的人,现在却站在路旁等他。
黑色的碎发在空中微微凌乱,低头看手机时,腰背弯出一道松弛的弧度,下颌轻轻抵着颈窝。长手指蜷在手机两侧,骨节突兀得像精心雕琢的玉,指尖偶尔在屏幕上轻点。这时夏柏远抬头看向洛渔。
洛渔呆呆地看着夏柏远发愣,他是在等我吗?
夏柏远朝他轻轻地勾了勾手指,嘴唇翕动。
通过唇形,依稀可以分辨——过来。
洛渔一路小跑到夏柏远面前,仰着头,有些犹豫,期期艾艾道:“你...是在等我?”
洛渔的眼睛会说话?夏柏远真的一眼就能瞧出他的窘迫。
“对,我在等你。”夏柏远弯腰把洛渔头上歪了的帽子扶正,“洛渔同学,我们可以一起吗?”夏柏远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刚刚在公交车上总是有一股劲憋着,尤其是当想到关于洛渔的一切可能。他承认他有点虚空索敌了,即使洛渔对其他人怎么样也和他没有关系。毕竟他们也仅仅只是高中同学,洛渔是个独立个体,他有做其他事情的权力。
洛渔怔了几秒,有些不太确定地再次询问:“你是说和我一起上山吗?”
“对。可以吗?”
“可以的。”当然可以,他求之不得。
说实话洛渔包里的东西不是很多,一台摄像机,几颗巧克力糖,一瓶水。那台摄像机还是高中的时候赵琳在他房间里安装了摄像头之后给他买的,这是愧疚的补偿。洛渔只觉得赵琳很可笑,既然不心安理得的事又何必去做。
夏柏远也带了相机,但是他似乎对于拍风景并不是很热衷。他更喜欢用眼睛来记录所见的一切。他的每一次拍照都是对风景的留恋。眼睛先欣赏够了再用相机来拷贝。
夏柏远靠着木格措上的围栏,眼神越过人群落在洛渔身上。
闪亮阳光洒下,碧蓝湖泊波光粼粼,宛如梦境。洛渔调整焦距,再一次按下快门,画面定格。他一抬头,眼睛从镜头上移开,视线交碰,对上远处某人的目光。他擦了擦鼻子,眼神闪躲,将摄像机又往回移了几寸。
夏柏远勾了勾嘴角,轻笑一声。他发现洛渔拿上相机,看着取景框时专注投入的神情格外吸引人。他觉得可能这才是真正的洛渔。夏柏远一直觉得如果想要真正了解一个人,需要看他专注投入某件事时的状态。
“我看看你拍的照片,可以吗?”夏柏远走向前,头往取景屏上凑,递上一颗巧克力糖给洛渔。
洛渔赶忙将相册往后调了几格,动作极快。
夏柏远按着按钮回看洛渔一路上拍的风景照,不论是从构图还是光影上来讲都很讲究。他赞不绝口:“拍得很好看啊,把木格措给拍活了。”夏柏远随意按动的手指一不小心按错了按钮,突然一张侧脸照赫然出现在屏幕上。
夏柏远一愣,又继续往后看,都是同一个人的不同姿势。有背影,有半身照,有全身照。
照片上身穿黑色冲锋衣的男人,浑身透着一股冷厌的,和身后的高山湖泊相得益彰。最绝的是被拍摄者并没有刻意看向镜头,这让照片反而多了几分随意的真实感。
长相过硬,镜头过硬。
夏柏远嘴角往上扯了扯,露出点虎牙尖,眼神却斜斜扫过来,像带着钩子又没真用力勾,“洛渔,你在拍我啊?”夏柏远的笑声低沉又酥麻,眼底是遮不住的促狭。
洛渔大脑一懵,宕机停运,呆滞在夏柏远面前,半天才闷出一个“嗯。”。
被暗恋对象发现偷拍了。洛渔尴尬地捂住眼睛,“抱歉,我可以删除。”
夏柏远微微弯下腰,结实修长的手掌抓住洛渔的手往下移。洛渔局促的脸庞一下子暴露在了他眼前。夏柏远认真地盯着洛渔,“不要删。我很喜欢,记得发给我。你拍的照片很好看。不管是风景还是人物。”又怕洛渔不信,他又补了句,“真的。”
平心而论,洛渔拍的这几张照片很好,完全将夏柏远的气质给展现出来了。
洛渔闻言,双眸闪烁,脸色稍微缓和,算是不再那么尴尬了。他抬头对上夏柏远认真坚定的目光,轻轻说道:“好。”
夏柏远放开洛渔的手,眉眼弯出浅淡的弧,松了口气,“谢谢你,把我拍的很帅。”夏柏远现在是完全已经不知道如何来分析为什么他会因为洛渔偷拍他而心情愉悦,甚至有一丝可耻的窃喜。
洛渔立马开口:“是你长得就很帅。”
夏柏远挑眉,想继续和洛渔展开这个话题,“所以你觉得我很帅吗?”
洛渔这一次很诚实也很爽朗:“嗯。我觉得你长得很帅。你一直都很帅。”从高中到现在,即使计算机学院和文学院隔得那么远,他也想绕远路去碰运气。
大一军训的侧脸照他现在也还保存在相册。一向不爱社交的他,高中毕业时破天荒地联系没分班前的同学要了一张集体毕业照,只因为合照里有夏柏远。暗恋对象就在眼前甚至还在和他说笑,这让他有种不真实感。
夏柏远又靠近了一步,洛渔甚至都能感受到夏柏远鼻尖呼出的轻微的鼻息,细痒又灼热。他的眼神正一笔一划地勾勒出洛渔完整的清秀轮廓,“那你觉得我哪里帅?”
洛渔撇过头,轻咳几声,他推开夏柏远,从他手中拿回相机重新挂在了脖子上,“我要去坐船看对面的康定情歌。”
夏柏远目送着洛渔同手同脚的步伐,嘴角不自觉地又勾上了一抹笑。
“你不去跟着打篮球?”周驰单手抱着一颗篮球,另一只手扭开矿泉水瓶盖,猛喝一大口水。
“真不去了,我今天胃不舒服。在树荫底下看书挺好的。”洛渔捂住还在隐隐作痛的腹部,“你快去吧。他们都还等着你的,现在去还可以打一局的。”说完他又看了眼手表,“还有18分钟就下课了。”
“行,那我先走了。记得多喝热水。”周驰说完又一溜烟得跑到球场中央去了。
新一轮的球赛开始了。班里的人一大部分都跟着去围观,还有一部分则是在校园里的各个角落闲逛。洛渔的胃痛从早上便持续到现在,此时他正坐在树荫下看着书,企图以此来转移注意力,仿佛疼痛也能因此转移。
“卧槽!球怎么飞出去了?!怎么打的啊你,会不会打球啊!”
“欸!对面的那位同学快让开,球飞过来了!”
洛渔一抬头,眼前的篮球就像火箭一样旋转着向他飞奔而来,他两眼一黑,心骤然缩紧,胃拧成了一团,他想拔腿起身跑开结果下肢肌肉也跟着动弹不得。真的要这么倒霉吗?
突然一道重力将他拉开,声音急切又慌乱,“同学,你没事吧?”
夏柏远给吓惨了,以往纹丝不动的冷厌脸上终于露出慌乱的裂痕。刚刚高一明打球时一个没注意,球直接乱飞出了场外,夏柏远刚好从大门进来,双脚才踏在操场上便看见了这一幕。眼见飞旋的球就要撞向他了,而那位坐着看书的同学就像没看见一样,等着球撞向自己。
说时迟那时快,夏柏远来不及多想,先拉人要紧。
洛渔只觉得胃像是麻绳一样被拧来拧去,眼前则是黑色的重影,瞬间四周昏暗寂静。他晕过去了。
夏柏远看着眼前脸色发白,嘴唇毫无血色的人,手里捏着的书本的纸张也皱成了一坨。他立马把人背上送进了校医院。
原来是因为胃痛再加上意外惊吓导致的胃痉挛。夏柏远留心看了眼病床上输着点滴的洛渔。脸色如白纸一样苍白,眉头紧皱,秀气的脸上满是痛苦。就连失去意识了都还是一副小苦瓜的模样。
他记得洛渔,班上作文写得很好的那位同学。
等洛渔从校医院回到教室时,已经是下午第二节课了。他恹恹地回到座位上,而此时他的课桌上却不知道何时多了一瓶温热的牛奶。
洛渔握住温热的牛奶,往前看了前方那位同学的后脑勺,因为发尾有些长很久没有修剪,显得桀骜不驯,似乎是故意留长的。今天下午送他去校医院的人,就是他,夏柏远。
夏柏远拿出相机,打开翻转屏,他们坐在船上,在木格措中央,身后是天蓝的湖泊和高山杉树,“洛渔,过来一点,靠近我。”
洛渔还在想着刚刚夏柏远的那些话,他还没回过神来。他低头看着碧蓝湖水发呆,听见夏柏远的话后愣了几秒,“怎么了。”
夏柏远见洛渔还在状况外,索性一把将他搂了过来,“一起拍个合照吧。”
洛渔耳朵发烧,“嗯。”幸好他戴了帽子。
照片上的画面便是夏柏远一脸酷酷地搂着洛渔,洛渔淡淡地看着镜头。夏柏远满意地看着合照,突然想起什么来,“你拍照拍得很好,大学学的摄影?”
“没有,学的汉语言。”洛渔低头玩弄着相机,也无暇欣赏美丽的高原风光。他和夏柏远还维持着刚刚的姿势,靠得极近,可是他却不想挪开,“那你呢?你学的什么?”
“计算机。”夏柏远微信里还留着洛渔的联系人,聊天记录停在4年前。那会儿他们还没文理分班,后面果不其然洛渔去学文了。分班后两个人之间的交集更少,最主要的是洛渔只要是在走廊上碰见他便走得飞快,就像是在有意地在避开自己。
夏柏远很想再了解关于洛渔更多的消息。高考完的那个暑假,偶然想起那场篮球赛的片段,病床上虚弱的男孩,以及那篇让他记忆犹新的文章。他其实很想去问洛渔考的是哪所大学,但是又转念一想,别人说不定都在烦你呢,又何必去惹人嫌。
夏柏远又顺口问道:“你在哪个大学学的汉语言?”
洛渔心脏怦怦直跳,喉咙干涩,他舔了舔干燥的下唇,捏着相机带的手因为过于用力而泛白,“C大。“
“C大?好巧,我也在C大。”夏柏远有些惊讶。
“嗯,很巧。”
这时夏柏远兜里的手机铃声不合时宜地响起,“等我一下。”他向洛渔做了个抱歉的手势,接了电话。
就在夏柏远接完电话后的下一秒,洛渔收到了今天又一个值得让他喜悦的消息。
夏柏远将手机揣回兜中,接下来他要说的话,让他有着莫名的忐忑和延长相处的隐秘兴奋,“我今天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