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舟向东数百里,便能遥遥看见个城门头来。
高墙大瓦,城门上站着持黑铁长枪的士兵模样的人,仔细瞧就会发现,他们手中所持,俱是法器。每一人都是练气修士,身上杀伐之气森寒。
士兵首领竟也有练气八层修为,持长枪而立,身姿挺拔,目光在出入之人身上巡梭。西河城市整个西河最大的城池,守备自然森严,加之近日西河论剑一事,更是几步一守卫。
毕竟各派来的都是门中佼佼者,哪一个出了事情,都不好办。
城主府于城中坐落,现任城主暨琛乃是金丹圆满期法修,和承剑派瓜葛不浅,族姐乃是承剑派掌门道侣,是以这块大肥差也落在他头上。
不过这暨琛也是有些本事的人,上任这三十多年竟也将西河城整治得蒸蒸日上。
侍女屏住呼吸,推开门,从背后的小侍手里接过木托盘,呈上瓜果茶水。
她紧紧低着头,不敢瞧上一眼。
听说今日城主府里来的客人是天都的大人物,天都啊……那简直是个传说般的地方,听说那地方遍地生金,人人都在那天上飞着,就是茶楼里端茶送水的小童,那也是了不得的修士!
她吞吞唾沫,小心翼翼分摆好茶具,眼角瞥过贵客的衣角。黑色广袖底下一只苍老的手掌,指甲修剪整齐,指腹有粗糙的厚茧。
这是读书人的手。
她原先见过城里私塾的老先生,也是这样的一双手掌。
“严先生。”
暨琛面白无须,面容端方,虽人至中年,保养也还得当。他对着对首黑袍老书生拱拱手,语气中颇有些敬意。被称作严先生的老者很是普通,鼻子眼睛没有什么特别,唯一有一点特色的就只有他的耳朵。
严先生的右耳残缺不全,似是被人生生用牙齿咬下。疤痕已旧,陈旧的红色仍看得人发怵。
“严先生此番千里迢迢来我西河,我等当尽地主之谊。若是有什么不便的,严先生只管吩咐下人便是。”
暨琛微笑举起手中茶盏,目中淡淡敬佩之意:“都说严先生当年是无极剑门第一勇,与那魔物生死相搏,拼着被噬咬也用一双肉掌拍碎那魔物咽喉……当是吾辈楷模!”
半只耳朵便是这样失去的,当然不仅仅只是这一点,若是严先生脱下衣衫,能见着满身伤痕。严先生失了剑也拼着杀死那魔物,暨琛自问是做不到的。
严先生开口也寻常,声音嘶哑。
“倒是多谢城主美意。”
暨琛笑了,“严先生客气,不知……沈剑主何时抵达?”
沈清身份不低,此番前来更是层层护卫,这严先生便是他的看护者。毕竟无极剑门这么大一块招牌,吸引到的亡命之徒可谓是无穷无尽,沈清绝不能出半点差池。
瞧严先生的模样,也是来提前探个虚实。
暨琛是个精明人,哪里瞧不出,也便配合严先生将底露个明白,待严先生满意,他的目的也成了。这严先生可不是什么无名之辈,无极剑门外门长老中最出名的几人之一,元婴期老怪。
严先生端起茶水浅饮一口。
“剑主已到峡口。”
西河城外不远处一处险峻地界,峡口既窄,从东边而至的客人都得穿过那峡口。
严先生抬眼而望,巨大耸立的山体隐没在层层叠叠的绿障内,之间一线通白透亮。
……
嘚。
马蹄踏过雨后未干的泥地,车轮轱辘辘飞转。几匹高头大马踏过窄路,马夫压低斗笠,驱赶手下马匹,恨不能再快些。
“前面那道士,让开些!”
马夫瞧着前头那纤瘦男子,口中大声斥道:“若是耽误我家小姐的急事,有的你好看!”
年轻道士闻言抬起头,眼里满是茫然。他穿着洗的发白的道袍,脚上布鞋沾满泥泞,还是一步一步杵着木枝往前走。
他太瘦了,身躯裹在空荡荡的衣袍里,风都能吹倒。
……哪里来的野道士?又穷又酸。
他生得不是极清俊,却也不难看,只是眉眼里病恹恹的味道惹人烦躁。他瞧见马车,眼睛却是一亮,往前踏出一步。
这一步生生得让那疾驰的马儿安静下来,任凭马夫再如何敲打也不进一步。
年轻人捏着木枝拜了拜:“好心人,带我一程吧。”说罢,还讷讷地低下头,脸上不好意思地露出薄红——倒真像是个脸皮薄的年轻人。
马夫一气,就要兜头抽下来。
“让他跟着吧。”
马车掀起一角帘子,是个秀气的娇小姐。她瞧着年轻人这弱不禁风的模样,心下也怜悯几分。
道士连忙一拜:“小姐当真好心肠,这未来定是平平安安,无忧半生。”
小姐笑道:“你倒是挺会说话。”
道士拍拍袖子,眼睛一瞪,圆溜溜的时候倒挺好看:“我说的是大实话。”
小姐被他逗笑,“道长快快去坐下,我们离西河城不远了。”
她不知道的是,沈清说下的话往往都是实话。
沈清坐上后头一辆马车,笨拙爬上去的模样逗笑了一众人,他也不恼,上去只是端端正正坐在地毯上,脸上依旧是那样腼腆的笑意。
马车轱辘辘跑出十余里,不见踪影。
泥土依旧潮湿,地上的水坑装着极浓艳的血色。几名金丹修士从两侧山石里显身,拖出几具无头尸首来。这些尸首统一黑红装束,煞气颇浓。
其中一人望着马车车辙,感叹道:“剑主可真是,唔。”他没说下去。
方才若非沈清拖着,甭管这是哪家的小姐,遇着这伙狠人还是一死。修士把狠人们尸首一抛,装进储物袋里,空间一阵扭动,几人又消失在山崖里。
*
陆源一行抵达西河城。
西河城禁飞,南山长老收起那飞舟,与守备亮出身份牌,便进城寻个落脚地。旁人瞧不见陆源,他有惊无险进了城里,拐过一处巷子,悄悄现了身形。
本就没有多少人认得他,只要不被赵枚或是南山长老等人瞧见,便不担忧。他琢磨着探探这西河城地形,毕竟前世记忆太久远,他来过也不记得。
巷子外一队马车停下,陆源顺带瞧上两眼,只见马车上下来些人,寻常贵女和穷道士。道士朝贵女谢了又谢,便整整衣摆,杵着一根削平的木杖过来。
陆源瞧着那人眼熟。
道士再过来些。
陆源僵直了背,这人……
兴许是陆源的打量太着眼,又或者这道士过于机敏,他竟望着陆源来,随后……他挠挠脸,腼腆笑笑:“啊……这位道友?”
“你瞧着我作甚?”
他表现得极无害,一双眼睛更是找不着半点不耐。
沈清觉着自己既是君子,被这姑娘直勾勾瞧着,就该十动然拒。陆源身上灵气太薄,也没瞧出什么熟悉的味道,沈清自然不将她放在心上。
被沈清放在心上的人多半都死了。
无极剑门来的居然是这人……陆源没迟疑,也做出副娇滴滴模样:“道长也是来看这西河论剑的么?”
哦呀……
“是啊,这盛会怎能不来呢?”沈清说着露出一副憧憬模样:“家师说这西河论剑群英云集,能瞧见不少少年英杰,好好涨涨眼界!”
“唔,姑娘也是这西河城外来的么?”
陆源直说是,杜撰自己从附近的小城池而来,报个不起眼的小宗门名字。她倒不能说自己是百剑门而来,这些个参加论剑的宗门,派出的自然是最精锐的弟子,她区区练气四层说出来反倒惹人生疑。
“我是从清河派而来。”
沈清没听过这门派,也知道这是不入流的小门小派,不过仍好脾气道:“这番倒是可以一同去瞧瞧,你我二人也好有个照应。”
沈清胡诌自己叫沈拙。
陆源只说自己叫陆源。
沈清眨眨那动人的眼睛:“好名字,听着和姑娘的人倒是极配。”
陆源搓搓手背,脸上笑容温切:“道长真是会说话。”
沈清又说:“我说得从来都是实话。”他又补一句,“不过没人信。”
“道长不若去换身衣裳?”陆源垂下眼睛,瞧见沈清袍角沾满泥点,心道真是怪癖,这么老远的路,非要走过来!
“姑娘说的是。”沈清点头称是,脾气好得出气。
陆源心道,倒是能装……
陆源问:“沈道长寻好落脚的地没有?”
“还未。”
沈清睁着眼睛说瞎话,倒让暗中守着那些守卫抹了把汗。
没见过这样的剑主!
“不如姑娘陪我去瞧瞧,也好照应。”他直叹气:“我这路上被一伙强人抢走盘缠,身上值钱的事物也就剩这一件。”他在旧道袍里摸索,摸出个白玉坠子。
他一拿出这东西来,暗中守卫瞪直眼睛——这分明就是门内信物!
沈清羞涩抿抿嘴:“我身无长物,倒得麻烦姑娘了,这玉坠便用来相抵吧。”他说着,感激地把玉坠往陆源手里塞。
这人惯会演戏……
无极剑门的牛鼻子大多喜欢演戏,比如扮作乞丐,给人机缘,又或者满身烂疮寻医者治愈……沈清也演戏,倒把个囊中羞涩的穷道士演的活灵活现。
陆源将计就计,双手捧住沈清手掌,接过那玉坠来:“道长说哪里的话呀……”
沈清又瞪圆眼睛,手一僵。
……说好的助人为乐呢?不是应该大义凛然地推拒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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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沈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