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身边没有剑,也没有任何锋利的事物,若是非要说,他的眼角是锐利的。这种锐利不同于毕露的剑锋,而是一种淡淡的,引不起杀意的锐利。
他看上去毫无威胁。
要非说他和凡间的富贵公子有什么不同,就是他腰间缀着把如意法器,那玉如意通体润白,散发着半掩的威压——竟是一件极厉害的法器,即便是金丹修士见着也要忌惮几分。
法器明晃晃搁在腰上,仿佛那只是一件寻常饰物。
王西池仰起脸,整张脸也是很娇贵的,唇红齿白,意态风流。稍长的眼睛倒像是画在面具上,因着太完美,倒像是假的。
斗笠下头鼾声依旧,一只蓝羽小鸟抖抖羽毛,停在斗笠端部。王西池的眼睛亮了亮,他探出手掌,那蓝鸟也心领神会地跳到他掌心。
“今天倒是回来的早,来,吱两声。”
他逗弄着鸟喙,蓝鸟一气啄他一口,不知道是不是真能感觉疼痛,他发出嘶声。这动静终于让沈不逾翻了个身,鼾声停下,斗笠底下闷声闷气:“你没有别的事情做么?”
王西池和那鸟大眼瞪小眼:“没有。”
沈不逾哽了一下。
哪有哪家徒弟和师父这样说话的?不行礼恭称便算了,还三心二意地逗鸟玩??
沈不逾一气,出口成脏:“王八羔子,老子捡你回来是是给自己养老送终的,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这犊子拉扯大,你倒好……哼哼哼,这是要挨天打雷劈的!!”
堂堂西河神剑,人前大义凛然,背地里骂起粗话来比山野村夫还熟练。他话骂的脏,但一句也没伤到王西池的厚脸皮。
王西池见沈不逾坐起身,捡起斗笠,搁在石凳上:“你的亏心事不也挺多么?怎么不见你被天打雷劈……”
沈不逾一气,左瞧右瞧没看到顺手的事物,脱下鞋子又狠又刁钻地一砸。那粗布鞋鞋底厚实,沈不逾力气又大,王西池低头一躲闪,就听到背后凉亭轰隆隆的震动。
“混账!!”
“哪里有您混账,我可还记得,你沈某人偷看师娘洗澡!”王西池把白狐裘一甩,矫健跑开。
……孽、孽障!沈不逾几乎眼前一黑,气血冲顶。
这种话是能乱说的么?幸而这岛上还没有外人,否则他堂堂元婴真君的脸可都丢到地上去摩擦。饭可以乱吃,话却不能乱说,王西池这小子从哪里知道的……
这一日,其他诸岛的弟子们倒是感到大地一震,竹岛上竹林坍塌一半,岛上剑气冲天。注视着那逼人的剑气,纷纷为之一振,目露崇拜向往之色。
“不愧是王师兄……这剑气威势逼人,竟得了真君几分精髓!”
“假以时日,王师兄必定独领这西河的风骚。”
“了不起!了不起!”
没人料想到沈不逾出剑,毕竟沈不逾的剑已经许久不出。
……
剑气冲出竹林,劈开岛外一座山礁,又破开湖面,短暂露出湖底来。剑气消退,沈不逾收回铁剑,看着拎鸟的王西池。
他提溜着蓝鸟,方才那大阵仗,他还没忘记带上他的宝贝鸟来。
“我说……老家伙,你今天怎么一点就炸?难不成还真像外面说的那样,那陆冰凉要拿我试剑?你怕我败了?”
最近的传闻王西池听过一些,开头是传陆冰凉斩杀假丹妖兽,后头越来越玄乎,变成陆冰凉要拿他试剑之类的言语,若说这背后没有人在推波助澜,王西池是不信的。
沈不逾皱眉,浓黑的两道眉毛镌刻在平庸的面庞上。“并不是这件事情,你的实力我知晓,我担心的是天都来的客人。”
王西池好奇心上来了,也不再管手上的鸟,小声问道:“您和我说说这客人是谁?我心里好有个谱,放心,我绝不传出去。”
这天都来的客人似乎身份极贵,各宗掌门纷纷闭口不言,谁也猜不出个所以然。只是隐约知道这客人也斩杀过半步金丹,冲着王西池来的。
沈不逾自然知道是谁,王西池既然问了,他也不再瞒着,毕竟他可不想看见自己的徒弟成别人的垫脚石。
他闭眼良久,才道:“你听过这句话么……天下剑意……尽归我。”
王西池坦言没有。
“无极剑门为了选出最优秀的弟子,会层层厮杀,直到最后留下剑子。从普通弟子当中,筛选出拔萃的苗子作为剑侍,又从剑侍里选出剑主……再往上,就是剑子。”
“都是万中无一的疯子,除了剑道天赋,别的可就不管了。”
“此番前来的,便是一名剑主。”
王西池挑挑眉毛,散漫道:“不都说无极剑门外门当中也有金丹修士么……怎么这剑主才区区与我等筑基同境界?”
沈不逾耸耸肩膀:“原也是金丹修士,不知何原因衰退至今,却还能守得住他那剑主的位置。此人可不能小瞧……”
王西池没有小瞧,他面上再怎么敷衍了事,心底也拎得清。“所以……这番阵仗是为了保护他?”
西河闭锁整整一月,除了凡人,修士均不得出入,一时倒是搞得众说纷纭……好家伙,原来原因在这!王西池拍拍袖子,咬咬牙阴阳怪气:“诶呦,我可真是嫉妒死了!”
“我瞧你恨不得再散漫些。”沈不逾一巴掌糊他脑袋,又被躲闪开。
“哦,您继续说……”王西池麻利地给搬来一张竹凳,末了还拿袖子拍灰尘,“来,您坐。”
“……”
沈不逾继续道:“天下剑意这话可是五十年前最年轻的一任剑主提出来的,那人你该知道的,如今无极剑门最负盛名的元婴真君,白道一。”
王西池心底暗暗觉着这名字稀烂,你说说,哪家父母会给自家孩子取个道一道二的名字来?天生就要送去当牛鼻子么?
“此话正是形容无极剑门的剑主们——同阶无敌。”
“我好怕呀……”
王西池搓了搓肩膀,一张俊秀的脸愣是给他弄出几分贱意,沈不逾按捺住蠢蠢欲动的剑柄,若非如此,他这宝贝徒弟一张好脸怕被戳个稀烂。
王西池不是怕,是贱。
好端端的深沉气氛愣是让他搅和得一分不剩,要沈不逾说,王西池就是一根搅屎棍,哪里有屎哪里搅。哪天这根搅屎棍折了,他也不会惊讶。
活该!
“此番前来的剑主名唤沈清,剑术刁钻狠辣,手中那把剑据说取自象王圣骨。”
“若此番真不能胜……你便认输。”沈不逾目中隐有不甘,“活命更重要,那沈清多半会下杀手,他既要拿你做磨刀石,自然不会点到即止。”
王西池愣住了。
沈不逾听他开口。
“……我不甘。”
……
“你来啦。”
书阁掌事是个胖乎乎的和蔼老人,在这书阁坐了几十年,修为没有突破,再过个七八年便要寿终正寝。
他平日里负责整理书阁的古籍和清扫,书阁人手不齐,没人愿意陪着一个半截入土的老头子荒废在这没前途的地。
这书阁的任务给的报酬又少,任务也枯燥乏味,常常挂在那里没什么人接,是以穆寒山见陆源接了任务才感到惊讶。陆源这是要么不做,一做就做最烂的任务。
陆源点点头,“老丈好。”
看着温和朴素,一身灰衣洗的发白,头发简单扎起,秀丽的眉眼也不施粉黛,倒是让人心生好感。这模样瞧着就是踏实刻苦,没有素来那些趾高气昂的味道。
“你是生面孔?什么名?”老头问。
陆源微笑着点头称是,“赵源。”
老头琢磨一会没想起来,他脑子没以前好使了,许多东西都忘得七七八八:“……哦,赵……赵什么来着?”
他又念叨一遍,许多人瞧见他这模样怕也要不耐烦。
陆源没有,他又重复一遍:“赵源,饮水思源的源。”
“饮水思源?好,好名字。”
陆源环视偌大的书阁,光线幽暗,层层方格里堆放着古籍。整个环境散发着陈旧的味道,一咳嗽能震起空气里的微尘。
瞧这模样倒是有段时间没有整理了……
老头见他视线瞧书阁,只好无奈道:“有些日子没人来了,这是旧书阁,放的都是杂书,要寻功法还得去藏书阁。”
陆源自然比谁都清楚这些,前世他常常来帮着老人打理书阁,一直到老人几年后入土他还在帮忙打理这地方。倒是上天眷顾,他在书阁里寻着一件残破的法器。
一直到他遭遇埋伏陨落,也只是探出一点苗头来。
他一度以为只是废弃的法器,可留下之后才发觉其中一点玄奥。他竟看不出法器是何物所制,也看不出品阶来……
这个谜团倒是留到现在。
陆源心下觉得这其中有什么足以震动上界的秘密,一旦解开……也许就可以知道更多线索……关于那件事情。那件事情的余波甚至让他这个妖塔长老也深受牵连,遭到上界大能的杀意。
他的心跳的更快了。
……要是真能解开,那意味着上界将会发生巨大的变动……而他也可以解开前世那样的死局。
“你整理一二层的藏书就好,这些倒是有人翻阅的,至于上头的,不管也罢。”老人弓着腰咳嗽,越咳越大声,竟咳出一口浓血来。他掏出帕子擦擦嘴巴,气喘吁吁站直身体,朝陆源摆摆手。
陆源走上几级台阶,目光沉静道:“老丈不如去抓些灰石木的根茎,倒是有奇效。”
“真有效?……我试试。”老人叹口气,弯腰走出去。陆源知道他这身体垮掉得那样快,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身上的病。
听着老人脚步声消失在门外,陆源才捡起抹布往楼子上爬去。他仔仔细细把古籍们分门别类,掸去夹层里的灰尘。
他做事麻利,小半日就做好,等一切结束后他与老丈道了别。
那法器已在他的储物袋中。
黝黑的一片碎片,似铁非铁,表面粗糙,裂纹从内部一直崩碎到外边。他找到的时候此物依旧躺在废弃的老鼠洞里,只散发微弱的法力。
一整块冰凉的事物落入手中,巴掌大小,触感坚硬沉重。
等他回到院里,已有人守候着。
看样子陆冰凉也没有抵达太久,他换了一身舒适的便装站在院里。
“陆师兄?”
陆冰凉点点头,说起来意:“过两日便要启程去那西河论剑。”他伸手抓进虚空里,手中多出一团光亮,乃是一方石印。
“此物乃是复刻,我先去从雷云秘境里得了件不错的法器,便做了个相似的小物件。虽说威力不及后者十分之一,可还是有些用的。”
陆源想起陆冰凉当初在雷云峡手中的确抓了方玉印,不过当时没有瞧清楚,只是隐约有个印象。
“它能让你[消失],只要你不靠近金丹修士,自然不会暴露。”陆冰凉道,“此行由邱长老带领,他乃是一名金丹中期火属性修士,除此之外,倒是没有什么威胁。”
连复刻品都有这般威势,陆源估计陆冰凉拿到的那方玉印只怕是件极厉害的范围性法器……难怪百剑门这样高兴,分明是对整个宗门都大有好处。
“若去那盛会,小心便是。毕竟鱼龙混杂,也是是非之地。”陆冰凉捏着手中那颗淡青色珠子,告诫道。
陆源问:“师兄能击败那商心吗?”
“能。”
“点星子呢?”
“也能。”
陆源顿一顿,又问:“那……王西池呢?”
陆冰凉想:“五五开。他似乎总在营造一种虚假感,让人以为他只是夸夸其谈,可我观来,并非如此。……他毕竟做了五年的第一人,这些东西只有实力才能维持。”
看来陆冰凉已经把自己摆在和王西池同样的位置上,即便王西池顶着西河第一人的名头,即便王西池的师尊是西河最强的元婴真君之一。
他为何这样自信?
陆源有些想不通,陆冰凉没有那样强的依仗,甚至还没有见过王西池一面。陆源可是相当清楚,王西池本质上……是个多可怕的家伙。
别人有的品质他都有,而别人没有的他也有。
那种品质,叫做贱。
贱到一定程度一定境界,那也是顶天立地的本事。高手过招,若非要讲什么道义仁和,那不得磨磨唧唧半天?只要有一方打破这个平衡,那就都不择手段起来了。
王西池的这一点尤为重要。
独领风骚王西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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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剑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