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江市笼罩在一层淡淡的薄雾之中,街道两旁的银杏树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细雨连绵,街上行人步履匆匆。
疗养院中,静躺着一位美丽的妇人,手边的日记似乎写着那段不为人知的故事,她的面容平静而安详,仿佛只是陷入了大梦。
“滴——滴——,阮女士,阮女士你快醒醒。”
——
“下一个项目是,女子三千米。”
阮汀鹤回过神,阳光刺眼,让她下意识地抬手去遮。恍惚之间,她瞥见眼前横幅上写着的黄色大字——江市一中第三十六届运动会。
还没来得及细想,她的手臂从背后被人挽住:“鸟鸟,马上就到你的项目了,我会为你加油的!”
青春娇俏的女声让阮汀鹤一阵恍惚,她转头望去,是自己许久未见的闺蜜江庐月。
此时的她青春正好。
身着江市一中春季的运动服,半扎的马尾,鬓间几缕黑色碎发轻微晃动,轻抚着她白皙的耳垂。
她的脸一如往昔般靓丽耀眼,但自己却因为病痛苍老了许多。再次遇见,不知她是否还认得出自己。
阮汀鹤想起树洞发的一句话——如果让你和你突然去世的朋友和亲人再次相处十分钟,你会做些什么?
现在她有了答案。
她将闺蜜紧紧抱在怀中,眼泪洇湿了对方的校服,将这十几年的想念宣泄出来。
“你走后的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来过我梦里。”
“这些年我经常责怪自己,你走之前我还在跟你吵架。你走得太突然,都没来得及问你,你疼不疼啊小月亮。”
江庐月的死一直是她心中的那道疤,大学时江庐月远在北市,就在一次吵架拌嘴后,两人陷入了冷战。
那些天她正好在忙一个生物竞赛,日夜都泡在实验室,抽不了身去北市找她。
原本订好了周六去北市的机票,却在前一天收到了江庐月的噩耗。
她死了。
后来她才知道,江庐月在校外吃火锅时遇到了爆炸,全身大面积烧伤,最后因伤口感染而死。
她一直后悔,为什么要和江庐月吵架,为什么不早点去北市见她。
两人就这样错过了最后一面。
由于阮汀鹤哭得太伤心,周围望过来的目光纷纷带着些探究。
江庐月有些尴尬,顺了顺她的背:“你在说什么胡话?还没跑怎么就哭成这样,不是你自己主动报的名,要为班级做贡献吗?”
阮汀鹤泪眼蒙眬,抬头:“什么?”
看着还在抽噎的阮汀鹤,江庐月无奈地笑笑,掏出随身镜:“你看看自己哭成什么样了。”
镜子之中,是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
巴掌大的小脸上布满泪痕,卷翘的睫毛上挂着泪珠,一双清丽的眼眸水波流转,鼻尖微红,增添了几分楚楚可怜的味道。
阮汀鹤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抬手轻抚自己的脸颊。
怎么回事?她怎么变成了自己十八岁的模样?
她慌乱地环顾四周,这熟悉的校园环境告诉她——她重回了自己的十八岁。
“请参加女子三千米的同学尽快前往跑道进行检录。”
广播里传来催促的声音,让阮汀鹤想起上一世的春季运动会,她架不住体育委员谢雨的百般哀求,答应了参与了女子三千米比赛。但是比赛过程中突犯低血糖,晕倒在半道,还磕伤了膝盖。
因为这事她还在家躺了两天。
“鸟鸟,你发什么呆呢?快走啦!”江庐月拉着她的手,絮絮叨叨:“一定记得均匀呼吸,受不了就别强撑知道吗?”
阮汀鹤回过神来就已经站在跑道上,身边的女同学在活动身子,蓄势待发,而此时的她还有几分重生的不切实感。
想要开口退赛的她,却看见主席台上高三八班的同学们,热切地欢呼着自己的名字,每一个人脸上都带着期盼,让她的话咽了回去,只好默默去灌了点葡萄糖水。
“站在二号操场的是参与女子三千米的同学们,请大家送以最热烈的欢呼声。”
熟悉的声音让她怔愣了一瞬,循着声音望去。
主席台上的少年身形清瘦修长,面部线条流畅硬朗,一身干净整洁的校服,嗓音还是记忆中的那般性感磁性。
只是高挺的鼻梁上戴着厚重的黑框眼镜与少年的气质并不相符,遮盖了他原本含情的那双眼,显得整个人呆板又普通。
他的脸在阳光下与二十年后的爱人重合。让阮汀鹤又湿了眼眶。
爱人走后,自己陷入了无尽的痛苦,每每午夜梦回,她都后悔那次选择跳下水去救人,间接导致自己的丈夫葬身冰冷河底。
此去经年,阮汀鹤年华已逝,但照片里的爱人风采依旧。
在那些没有爱人的日子里,她第一次觉得生活如此无趣和难熬,最后还是选择随他而去。
还好,一切都还来得及改变。
或许是阮汀鹤的眼神过于热烈,那少年眼皮微抬,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睛望向她,有些不解。
她笑了笑,冲他挥了挥手。
少年微微一怔,旋即又低下头去,继续准备着广播事宜,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对视不过是无关紧要的小插曲。
一声枪响,比赛开始。
各班都攒着劲给场上的选手加油,她的耳边一直萦绕着八班同学的呐喊声,这就是江庐月的“精神陪伴法”。
她的起步不算快,刚开始时在人后慢慢晃着,让边上的江庐月捏了一把汗。
“快看,鸟鸟加速了。”
江庐月兴奋地指着场上的女孩。
最后一圈冲刺,阮汀鹤突然加速,将后面的同学甩开半圈,然而在最后的四百米冲刺阶段,却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主席台上,高三八班的同学们屏住呼吸,看着场上的阮汀鹤。
体力告急,小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阮汀鹤试着调整自己的呼吸,但无济于事。
像是姨妈忽然造访,她的肚子开始抽疼,眼前也一片黑暗。
不好,她忘了上一世运动会时,不是自己低血糖,而是她的姨妈提前了四天。
阮汀鹤的脸色煞白,就这么水灵灵地在穿过终点线的时候晕倒了。
恍惚间,她猛然间撞上带着橙子香味的怀抱,熟悉的气味让她脱口而出:“老公……”
——
鼻尖萦绕着消毒水的味道,让阮汀鹤本能地皱着眉头,嘴里嘟囔着:“水,我要喝水。”
温热的水抵在她嘴边,冲散了嗓子里那股淡淡的血腥味。
她睁开眼却见少年站在床边,握着水杯的手骨节分明,阳光透过窗户的缝隙,斑斑驳驳地洒在他身上,勾勒出少年独有的青涩轮廓。
“你醒了?”少年磁性的嗓音之中不掺杂一丝情感,让她有些失落。
也对,毕竟现在两人没有丝毫的交集。
阮汀鹤抿了口水,意识到两人此时的姿势有些暧昧,她轻咳了一下接过水杯:“我好多了,谢谢你送我来校医院。”
真倒霉,没想到和梁修珩第一次见面就这么囧。
少年抬头静看着点滴,还是那副冷淡的样子,但阮汀鹤却注意到他的耳廓渐渐泛红,话语里带了些不自然:“没事。”
“呦呦呦,谢谢你送我来校医院~”被刻意拖长的一句话打破了病房的静默。
江庐月拎着保温桶和水杯站在门口,带着阴阳怪气的语调让两人侧目看去。“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梁修珩见江庐月来了,没过多停留,打过招呼便走了。
只是步履匆匆,下意识摆弄衣角的样子有点滑稽,江庐月憋不住笑了出来。
阮汀鹤心里一团乱,上一世她与梁修珩毕业许久才相识,结婚后偶然一次收拾房间才发现两人不仅是高中同学,还是大学同学。
当时她拿着毕业照靠在梁修珩的怀里,还连连感叹为什么两人没有早点遇见。
没想到重来一次发现,上一世背自己来医院的居然就是自己的爱人梁修珩。
看着阮汀鹤发呆的模样,江庐月将保温桶放在桌上,一脸姨母笑地戳了戳她的脸颊:“啧啧啧,梨涡都笑出来了,人家就背你来校医院就爱上了?”
她想起梁修珩走之前那副呆板的模样不禁有些疑惑,鸟鸟之前不一直喜欢纯情小狗吗,怎么看上了年级出了名的古板学霸。
“难道你是声控?”江庐月实在找不出来两人有哪点相配,只好把一切归于鸟鸟喜欢上了声音好听的男生。“鸟鸟,你真的看上他了?”
阮汀鹤笑了笑,没有否认。
江庐月瞪大了眼睛,一副难以置信又兴奋的模样:“不是吧,你真喜欢他啊?那学霸平时看着就跟个小老头似的,古板又无趣。”
江庐月作为江中八卦小能手,对学校的八卦那可谓是如数家珍,她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关于梁修珩的事。
梁修珩入学就是学校的风云人物,常年保持年级第一不说,还代表学校参与了各种竞赛,校长每次见他都笑眯眯地。
他凭借优秀的嗓音斩获广播站长的位置,成为一中贴吧top3的风云人物之一。
听说贴吧上他的有关广播录音下载量都超过了1万,被不少人拿来用作学习解压神器。
不过,梁修珩本人似乎对此一无所知,依旧每日按部就班地学习、播音,仿佛外界的喧嚣都与他无关。
江庐月说着,突然想起了某件事大笑起来:“你还记得上个月我们俩翘了晚自习去吃二中门口的那家串串吗?第二天我俩作业都没写,为了央求梁修珩早自习下课再收,就去广播站找了梁修珩。”
“结果人家梁修珩被高一的学妹堵着要联系方式,后来还是你硬着头皮进去拉他出来。想起你那样我就想笑。”江庐月笑得快要抽过去:“还嘴硬说什么,这是你少女时代的英雄主义,其实就是不想被老王罚去操场跑圈。”
阮汀鹤不想再听她少女时期的中二事,连忙捂着江庐月的嘴。
江庐月说到兴头上,自顾自地演起独角戏:“你脚踏七彩祥云,身披金色战甲,就这样出现在那里,然后深情地对梁修珩说,看在我帮你解围的份上,可不可以晚点再收作业?噗哈哈哈哈我不行了。”
“怎么样,小美少女战士?我帮你回想起了你两人的初遇。”江庐月收起玩笑的模样:“真看上人家了?”
阮汀鹤想起上一世,两人阴差阳错地错过了许多年,如果这次真的是上天赐予的机会,那两人的结果会不会不同。
她换上一副坚定的神情,点了点头。
“什么?”江庐月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不确定地又问了一遍。
“我要追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