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絮的家距离小镇步行要走半个多时辰,他们家不是本地人,是前两年逃难到了这里。
以前她家是在一个小山村里,不算殷实,好在家中有几亩薄田,勉强能吃饱穿暖。那时候她家有七口人,爷爷奶奶健在,爹娘,还有一个姐姐一个哥哥,杨絮最小。爹娘耕地种田,爷爷奶奶在家做些零活,补贴生计,杨家大姐杨花织布绣花,样样拿手,也能帮衬着家里赚些钱。连小小的杨絮都能帮忙砍猪草、烧火背柴。一家子过得到也还算和美。
只是后来,有一个大官说这里是个风水宝地,要在她家附近盖祠堂选墓地,就圈了很多地。他们村子的大半田地都被征收了,村民们祖祖辈辈靠着这些地吃饭,哪能愿意被征?于是就和来征地的老爷们闹了起来。结果,那群老爷们动怒了,索性找了个由头,派了官兵过来,拿着明晃晃的刀子,把他们一个村子的人硬是全部赶走了。
因此,他们家就逃*到了这里。
他们家本就没什么积蓄,现在又没了房屋田地,逃到这里,买了个小破茅草屋,身上基本上就什么都不剩了。后来,杨絮爹娘一咬牙,就把大姐杨花卖给了人牙子,换了五两银子回来,靠着卖闺女的银钱,才勉强熬过了一段时间。逃难的时候,爷爷奶奶病死在了半路上。杨絮家里,现在就剩她爹娘、她哥哥和她四口人了。
她爹在一个员外家里当帮工,她娘给人家洗衣服挣钱。本来赚的钱就不多,还要供二哥杨贵上学堂,日子过得入不敷出,吃了上顿想着下顿,十分的拮据。
到了一处破败的茅草屋前,杨絮擦干了眼泪,小心翼翼地推开门。
说是门,其实就是一些树枝歪歪扭扭绑在一起,勉强像个门的样子而已,她有一次不小心使劲大了,把门给弄散了,被她爹好一顿打,后来每次推门,杨絮都不敢再使大劲儿。
杨絮的娘李二娘挺着大肚子,正在晾晒衣服,见她回来头也没回,“回来了?”
“嗯。”
“卖了多少?”
杨絮掏出十二个铜板,“都在这里了。”
李二娘转头接过铜板数了数,“这么少?”她自说自话,一边嫌弃着,一边把钱揣进怀里,“行了,快些去做饭吧,一会儿你爹、你哥就回来了。”
杨絮点头,熟门熟路走到屋檐下的棚子里,打算今天先做三个人的饭,再做一个人的饭,她从米缸里舀了半瓢米,淘洗干净后放入锅里,打水烧火。
这些米连脱壳都没怎么脱壳,还有些泛黑,这边是娘和她三个人的饭食了。
他们家如今艰难,自然是吃不起像样的米面的,能吃到这些都算好的了。
也不尽然,杨絮看了一眼一旁的小罐子,那里是白白净净的米,没有掺沙子也没有坏,但是,那不是她能吃的,那是她哥哥杨贵的。全家只有他能吃白净的米,穿没有补丁的衣服。
李二娘走进棚子里,掀开锅一看立刻骂了起来,“你怎么又先顾着自己,你哥哥马上就要下学了,吃完饭还要赶去学堂。整天一天天的,也不知道在干什么,真是个不省心的赔钱货。”说着把锅盖子一放就去拿好米淘洗,“赶紧的,把锅里的水米舀出来。”
杨絮咬着牙,一声不吭把收拾了锅里的米,重新添了干净的水,顶着骂声低头继续烧火。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即使知道会被骂,她还是总这样做。
她不服气,凭什么她就不能吃好的米,凭什么她不能去学堂,凭什么她要事事让着她的哥哥,明明姐姐在时,都是姐姐疼着她让着她的。
她爹杨进财回来之后吃了饭急匆匆又走了,杨贵吃了饭之后躺在床榻上揉肚子,嘴里抱怨着怎么今天又没有肉。杨絮默默收拾了碗筷。
下午的时候,杨贵去学堂去了,杨絮跟着李二娘一块洗衣服,她年纪小,力气没那么大,洗不动衣裳,就只能打下手,跟着李二娘身后晾晒衣服。
她们洗衣服的地方,距离学堂很近,杨絮甚至能清楚地听到学堂里的男孩子们的高声朗读。
“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
“愣着干什么,赶紧的,”李二娘打断了杨絮的倾听,“又傻又楞,我怎么生了这么个赔钱货。成天不能赚钱就知道吃。”
杨絮眼内波澜不兴,她已经听惯了。
只是,她有时候还是会想,她真的向她爹娘说的那样,是个什么用都没有的赔钱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