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者 第7章 警署风云（中）

脏老头的声音时强时弱，那些发疯的狂话尚未散尽，回音好像依旧回荡在这空旷的幽深的地下监狱里，每一声荡出的回响都要砸到地上，再打向四周，宛如绕梁余音，无端让人升起满心的惶然。

无处不在的毒气如影随形的包裹着身处其中的每个人，仿佛能看见它在整个监狱里弥散游荡，越往两侧越显漆黑的四周渐渐开始传来时隐时现的呻吟或笑声，此起彼伏的，却也不断，像是附骨之蛆一般的诅咒，静默的铁栏将每个不知名的囚徒困锁其中，让他们的灵魂在清醒与沉溺的痛苦中挣扎折磨着不得解脱。

阿伯特对环境的反应尤为敏感，对这种压抑封闭的气氛有着天然的反感。但眼下他的确想不出出去的办法，只能尽量压抑着自己的呼吸，在禁闭室里强忍着困意来回踱步。

“既然来到这里的人都是替罪羊，”阿伯特的焦躁愈演愈烈，几乎要控制不住，终于忍不住开了口，“为什么还要大费周章的放毒气？他们有钱烧的吗？”

“因为我们不光是替罪羊，还是小白鼠，” 格兰德缓缓起身，面不改色的解开包在胳膊上的绷带，丝毫不在意被牵连扯开的血肉，用满是血腥味的绷带掩住了自己的口鼻，“有些药物需要看人的临床反应，尤其是精神类药物。”

阿伯特一愣，一瞬间空气仿佛凝滞，只剩下身后时隐时现的疯癫笑声。

阿伯特看着对面人不人鬼不鬼的脏老头，下意识追问道：“他们用这些药来干什么？”

格兰德有些惊奇的看向他，回道：“赚钱啊，你这个天天混迹于□□的通缉犯，怎么连这点道理都想不明白？”

“我当然知道是赚钱，”阿伯特笑容渐敛，大半张脸沉在分明的白炽光后，竟显得有些倦怠的落寞，“能救命的自然是留给你们这些人上人，剩下的废品做成毒/品留给我们，我们还得为了这些废品赚钱搏命，最后落个家破人亡的下场——老狗不就是个例子？”

格兰德一顿，一时间两人陷入沉默。

那又如何呢？这世上总有些人一出生就比你高贵，只是看你是否有幸能不混在最烂的泥里面。

“算了，我也不指望你们能懂，就当我没说，”阿伯特见气氛尴尬也有些后悔自己刚刚的口不择言，连忙抖落一身无谓的怨愤伤感，笑道，“现在如何？你有计划了吗？”

血腥气盈鼻的感觉蛮横的夺回了格兰德一部分意识，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没同他计较那些可笑的阶级问题，顺坡下驴的切回了当下，冷静的开口道：“你身上能用的东西有多少？”

阿伯特学着他的样子从T恤下摆上扯下一块布系在脸上，一边观察四周一边道：“你那块玻璃算吗？”

格兰德意外的挑了挑眉：“没想到你会留着这个。”

“用来绑架你的筹码，我是不会轻易交出去的。”阿伯特活动了一下肩膀手腕，道，“说吧，你要我做什么？”

*

山姆心有余悸的坐在监控室的角落，好奇又惊讶的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地方。

传说中的恶/魔/岛长官威尔逊一人占了俩椅子，桌上摆着目测两位数的泡面，时不时端起来吸溜一下，汤汁溅得屏幕上到处都是。

山姆不由得在这混杂着体味的奇异的香气中打了个喷嚏。

警署的监控室在地下，之前山姆别说见过了，他连这里还有地下布局都不知道。监控室地方不必隔壁关着的禁闭室大多少，地上盘着的全是手指粗的电线，乱糟糟的堆在地上，找不出头也看不到尾，头顶天花板上也没有装灯泡，好像这一屋子的电全都用来供养那台子上的四台电脑了。

那四台电脑也是各司其职，屏幕黑白的光被威尔逊的肉墙挡住了大半，但依稀可以从其中的部分画面推断其功能：一个是警署门口，一个是地上的各种区域，剩下的一台上面是一排连缀的铁栅栏禁闭室，还有一个黑漆漆的对准正中间的一把椅子，铁皮包着，山姆从来没见过，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

山姆情不自禁向前伸了伸脖子，企图看的更清晰一点。

“看什么呢？”

威尔逊就像是背后长眼似的突然回头，山姆尚未平稳的再次被吓了一跳，险些一脚踩到身后的电线上。

威尔逊见状不由得低低的笑出来，从摔下去的山姆视角来看，正好能对上他背光的脸上浮着的一层油光，在电脑光的照射下显得有些阴森。

胆小的山姆不由得一瑟缩。

威尔逊估计是警察当久了，格外喜欢吓唬人，平日里总喜欢那他开涮。威尔逊倒不是针对他，而是摆谱吓唬人是他的本色，就像是每个人都要吃饭一样，威尔逊每天必要在戏弄山姆和训斥他人中二选其一。

说来也怪可怜的，堂堂一个警署长官，仅剩的那点稀薄的存在感也就只能靠挖苦别人才能建立了。

威尔逊这样几次三番五次下来，山姆再不经事，老实被他这么折腾也习惯了，惊吓过后熟练的重新站起来，向威尔逊低头道：“不好意思长官，是我失礼了。”

威尔逊冷哼一声，山姆本以为之后又是一番长篇大论的挖苦和教训，没想到这次对方只是微微点头，只是神色略显严峻道：“没事，你坐下吧。”

山姆不明所以的接受了指示，满脸茫然的坐了回去。

两人之间又沉默了好半天，威尔逊破天荒的看着他没说话，山姆被他盯得心里发虚，只好硬着头皮开口打断道：“请问有什么吩咐吗？长官。”

威尔逊闻言浑浊的眼睛动了动，藏在他松垮堆叠的肥肉后微不可察的一愣，乍一看上去几乎像是在疲倦，疲倦于某个深沉又渺茫的往事。随后转瞬间又消散于他油光盈盈的面皮下，再也不得窥探其踪影。

山姆难得敏锐的捕捉到了什么，但终归依旧是什么也没想明白。

“你小子啊，”威尔逊长叹一口气，语气里还是山姆熟悉的充满沧桑的烦躁，“你知道你为什么要来这个地方吗？”

山姆对此正是满心疑惑，连忙问道：“为什么？”

威尔逊心里对他求知若渴的追问十分受用，于是面上更是要摆出一副傲视他人的姿态来显摆一番：“当年我在恶/魔/岛当狱卒的时候，我的长官就语重心长的告诉我一个道理，那就是做人要学会灵活。”

山姆没能理解这两件事之间的直接含义，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只好做足谦逊的姿态继续听对方说下去。

“当时我和你一样，没懂他说得是什么意思，”威尔逊不知道又从哪里摸出一根烟，不一会狭小逼仄的监控室就充满了呛人的烟味，“但后来我来到了费城，也就明白了他当年的意思。”

山姆依旧没懂他没头没尾的话里是什么意思，但见威尔逊眼里那点追忆骤然散开，语气转冷，像是从阴影里发出来的声音：“国家有它的实际领导人，费城也有它真正的老大，这个道理无论在哪都是一样的——我们存在的目的，就是找对真正的老大，然后听从他的指使。”

负责拘留室的电脑监控画面像是信号不稳似的闪了一下，在此刻显得有些惊悚的巧合。

“你很幸运，因为你的长官找对了老大，”说到此处威尔逊不自禁得意的笑了笑，“警署到今天还活着——你还没饿死都要感谢老大，和找对老大的长官我”

威尔逊整张脸隐在阴影中，五官糊的漆黑一片，他指了指拘留室的监控，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自豪：

“而这里关着的所有人，都是给他交的差。”

“怎么样山姆，”威尔逊忽然亲昵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山姆愈躲不能，只能尽量错开身，“只有跟着我，你的梦想才会有实现的那一天。”

山姆再笨也能听懂他的意思了，迟钝的大脑跟不上处理这最新的信息，一时间竟愣在了原地。

找对真正的老大，然后听从他的指挥。

他曾以为有些地方是不一样的，公平和正义有他存在的意义。

现在看来有些坚持本事就是笑话。

山姆后知后觉的理解完这些消息，张了张嘴，但开口却已经说不出话了。

监控室和拘留室的存在是这里最高等级的机密，无论他是否愿意，从今天自己将信将疑的走进了这间监控室开始，之后的一切可能都不再是他所能决定的了。

“我实在是没想到那两个人会被你误打误撞的抓过来，手段那么拙劣，真是难得上帝还能眷顾你，”威尔逊的目光缓缓移到电脑屏幕上，在模糊画质上放大着那两人的停滞的身影，屏幕的亮光在他眼里折射出最纯粹的贪婪，“不过既然来都来了，那就别想走了。”

威尔逊盯着屏幕欣赏一会自己即将到手的200万，心里盘算着怎么忽悠那小子乖乖将那200万让给他英明善良的好长官，监控室外突然响起一阵激烈的敲门声。

威尔逊的飘飘然被无端打断，难免恼火，头也不回，隔着门大声吼了回去：“敲敲敲，敲什么敲！有点力气不干正事就学会敲门了——有什么事进来说。”

话音未落，监控室的大门“哗”得一声打开，一个身穿审讯室警服的狱警被门内交缠的电线拌的一个咧斜五体投地，手脚并用的爬到威尔逊面前，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沫，眼中满是惊恐的抬头道：

“长官，刚刚一号拘留室里的人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