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邈颔首,进到大殿后一字未发,走到离常德仙还有几步之远外双膝跪地,双手交叠在地,额头俯下,跪磕一拜。
她跪了许久,跪到常德仙终于开口发话,才沉着起身,起来时下意识拍了拍悬于腰间的青玉,好像生怕有灰尘染指它。
像是留着一个不可多得意义重大的礼物,只等一日珍重送与她人。
常德仙注视她全程深刻入骨的家主威严,只觉自己快要承受不起:“你也要走了?”
语调欢快,但却是生凹硬造出来的。
霍邈:“寒极宫拜托您与三长老了。”
常德仙笑笑:“放心,寒极宫就算退出四宫,也绝不会倒下,有我守着的一天,它就有望归回。”
“那我。”霍邈顿了一下,说出最后一句话:“便离开了。”
常德仙叹息:“秋大仙的尸体一点也寻不到吗。”
霍邈摇头:“听宫中修士说,大长老神魂俱灭了。”
“那人是谁?”常德仙重重闭眼。
“魔尊之下,魔界除了魔尊以外最有身份和地位的魔修摄灵师,悍利异常。”霍邈道。
常德仙又问:“一个修士都没折损,把每一个世家的孩子都完完整整带回来了吗?”
“是,寒极宫所属外出修士尽数归回,无一人受伤。”霍邈道。
“……这老家伙。”常德仙不知想到了什么,笑了笑:“换我来,我肯定不如她。”
霍邈又与她交谈一二,才回霍家了。
她与修士们擦肩而过,耳边是各种猜疑和闲言碎语。
径直走到一个凉亭后,见人早早等在那,霍邈才放慢了速度,过去落座。
面前的人是当时领队的修士,她接过霍邈递来的茶盏,尽数详细将回忆中的一切道出。
在他们遭到摄灵师突如其来覆盖所有修士范围的攻击时,本那一招足够要了所有人半条命,但秋大仙及时护住他们,托出自身一半灵力为其庇佑,才让他们免于一残,只是短暂晕倒在地,后续内容霍邈早已得知,听到这里,便挥手示意结束。
修士临走前告知她当时的修行地点,又愤慨指责了祢春好一会儿,才意犹未尽转身离开。
霍邈在凉亭下坐了许久,杯盏里的茶水直至凉透,才被她拿起一饮而下。
凉亭旁的竹林被风推起浪潮,扑打在一起缠作一团,檀木桌上的杯盏被大风吹得偏移了方向。
“滴”一声,凉亭顶上有水滴透过漏洞滴落,和没喝完的茶水融在一起,水面上显现出一旁僻静的小道。
小道上一人正在独自行走,她走得很慢,特殊的容貌致命地吸引着一旁角落里的人,但他们只敢静静看,无人敢上前与她接触。
在魔界,这样清瘦病态但又好到极致的长相总是会被欺负,魔界众人大多丑陋不堪,都病态地希望自己有一张好皮,于是遇到天生就长得不错的人便很是记恨他们。
这个人虽然是外面来的,但也和那些长得不错的人下场一致,第一天就被按在地上拳打脚踢一顿。
她走到一个地方,擦了擦面上晶莹的汗珠,抬头望了望毒辣的太阳,似乎不理解魔界也会有这种天气,戾气自眉头阴郁冒出。
像是能察觉到她心情不佳,一直偷偷尾随她的人现身,递给她一杯冰水。
这人前几日就是拳打脚踢她的魔物,还没过几天,就被收拾得服服帖帖,一句重话都不敢往外冒,乖巧得像是一只没有攻击性的灵宠。
他将冰水递出后,一旁另一个魔物紧跟着现身,玄色劲服妥帖包裹她全身上下,愈发像一只紧绷在弓上的利箭,身段张力十足,黑靴上环着一只叮铃当啷时刻都在发出清脆响声的链子。
那人喝完冰水,头也没回,便把杯子顺其自然递回她掌心。
“还热吗?”她抱着胳膊道。
“你们堕魔的体质真是令人惊叹,先不说防御能力基本为零,我过了三两日后竟然开始浑身发热,体温异常升高……再过一段时间,又会怎么着?”
祢春黑金色衣袍上有几处破烂不堪,蹩脚针线上下缝合补得实在是没眼看。
七肆手抓住祢春肩膀:“这个体温还行,你不是生来就是堕魔,这个温度还算能忍受。”
七生因为在之前和祢春打过一架,现在和好了也依旧畏畏缩缩,于是声音细如蚊呐:“你还想多热啊,再热还能受得了吗。”
祢春笑出声,被逗乐了:“我快被热死了你跟我说这算还能接受的范围?那你们当初是直接被当成火炉烤?”
七生咽了口唾沫,注视着眼前虽消瘦但比自己足足高出一头之人,越发好奇自己前几天是怎么有勇气敢动手打她的:“对……摸到就能把别人烫掉层皮。”
祢春顿了一下,转过身看他。
七生对上那双诡谲莫测的银色双瞳和白到被阳光一照近乎透明的皮肤,头埋进衣领里。
七肆单挑一边眉毛:“嗯。”
三人一起朝一间空旷临河搭建的房子走,祢春到时,一群人呼啦呼啦全出来,拉祢春商量着下一顿饭吃什么。
不知谁提到一句:“你们修仙界是不是再过一段时间会迎岁首,过上元啊。”
祢春收拾柴火的手一顿,打了个响指,一簇幽蓝火苗便瞬间亮起,照得围过来的一圈人脸很诡异。
众人特别好奇她的魔气,这些东西堕魔没有,记忆里的又太杀伐还总是让他们疼,这么友好又温顺的还是第一次见。
“怎么,你们想过?”
一群人有人说这个,有人说那个,七嘴八舌得特别吵吵:“是啊,想过。”
“特别好奇!”
“我听说你们会放烟花对不对!我之前在魔界边缘见到过!可好看了!”
有一个说着说着就快要扑到祢春脸前,七肆守在祢春身后,见状伸手想要制止,结果一道闪电般的人影突然现身,一爪子把人按回去,顺势倒在祢春怀里。
被甩了一巴掌,那人也不生气,看着突然现身的人,特别惊喜:“睡魔终于醒了!这次它睡的时间好短!”
“谁让你突然靠近她,我以为什么乱七八糟的外人。”睡魔懒懒睨他一眼,打了个哈欠,依偎在祢春怀里。
祢春顺着它的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摸,摸了一会儿之后戳了戳它的脑袋,睡魔迷迷瞪瞪睁开眼,利索起身,盘腿闪至她身后。
睡魔也是堕魔,但它通体银白,瞳孔发红,整个人又仙又魔的,很遭其他魔修忌惮,于是当年不少魔修报团逼它进了这个小镇子从此再也不放它出来,它不像普通堕魔,本事挺大虽然攻击性不强但是一但运用好就是一个强有力的下属,祢春初入魔界在和嘲讽鄙夷他的七生打完架后就一眼相中了它。
本堕魔只是无意路过,但在看到她的那双特殊的眼睛和全身压抑沉寂的魔气后就自动臣服于她,第一次插手别人的事,把七生又给揍了遍。
到最后把他搞得头破血流,如果不是七肆出面求和,以祢春当时不正常的暴怒状态,真会把他给弄死。
虽然现在祢春待七生挺不错的,但这人有了阴影,看祢春时总躲躲闪闪,因为只要和她的眼睛对视,就会想起自己曾经快被她给活活弄死。
镇子上的人起初看她都如空气,但在一群魔修恶意骚扰欺负镇上的人却被她一只手全部撵跑后对她另眼相看,好感直接升了好几层,受人庇护的滋味第一次感受,他们这些堕魔经年干涸的身体终于重新流通起温热的血液。
睡魔毕竟只是堕魔,且没有具体性别,已经不在人的范畴里。
它拥有不错的能力,但这需要代价,所以它必须长期补觉,一睡就跟死了一样,像那些冬眠的动物需要许久才能醒来。
可见只是察觉到祢春被人接触就立马苏醒,能看出它对这个主人有多在乎。
堕魔能闻人气味分辨这个人是魔是妖还是修士或者只是单纯的一个凡人。
但祢春,它很迷茫,她身上的气息太模糊,好像揉杂了许多进去,最后变成了个四不像。
它闻不出来她是个什么。
“有机会带你们过。”祢春接过七肆从后面递来的饼,手动了动,圆饼立马被切割成许多大小不一的条状,众人眼里直冒光,连稳重的七肆都靠了过去。
幽蓝的火光打在祢春一边侧脸上,显得神秘莫测,饼丝在她手指间翻动,不一会儿就被幽蓝火光烤熟。
祢春给每个人都分好,看着他们吃饭,找了个树杈子在地上写了几个名字。
睡魔又歪一边睡觉去了,听她拿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发出的“沙沙”声,辨认出她写的字是什么——“秋大仙,秋月迟,叶枉硫。”
祢春鼓掌夸它,堕魔缩了缩脑袋,往她那蹭了蹭,银白的头发瀑布般垂落,遮住大半张脸,只剩一只忽闪着雪色鸦羽般睫毛的眼睛:“这三人是谁?”
祢春将三个人的名字划掉:“不用管,你早晚知道。”反正以后她去哪都会把睡魔带在身边。
睡魔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因为吃太饱倒头就昏了。
祢春皱眉又重新将三人的名字写出来,盯着看了半晌,脑内思绪万千,挣扎许久,还是面对了现实,竭力在秋大仙的名字上画了个圈。
树枝“咔嚓”断裂,祢春手掌撑在地上,掌心被磨出红色的印子。
她缓缓探向心脏一旁,结果什么也没摸到,那本应装载着金丹的位置早已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