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狗血图鉴 第68章 金姑夫（五）

院子外的年轻妇人——兰娘，也笑容将收了起来。

她的面目从温和变得冷厉。

蔡山告诉了兰娘，梅姑祠所在的村子叫什么名字。

本来，蔡山是想跟着兰娘一起来的，但是老祖宗阻止了他。

老祖宗冷冷地看着蔡山：“既然你将你的保命符给了他，那你就不能离开蔡家。”

蔡山愣：“为、为什么？”

老祖宗：“这就是代价。”

蔡山沉默：“……”

在老祖宗冰冷的威胁下，蔡山妥协了。

他只能依着自己的记忆向兰娘描述，兰娘则独自一人前往寻找梅姑祠。

大姑婆推着自家的女儿走进了屋内。

兰娘收起笑容，转身离开，往村子的更深处走去。

村子里的道路上，有一个小孩子在路边玩泥巴。

兰娘顿了一下脚步，脸上重新挂起亲切的笑容。

她慢慢走近，蹲下身，和蔼地笑着问道：“小朋友，你是这个村子的里人吗？”

这小孩儿毫不畏生。

他闻声扬起头，好奇地睁大眼睛看了看兰娘，开口答道：“我是。你是谁？”

兰娘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

她自然不会回答，却继续用哄人的声音问了下去：“那我考考你，你知道梅姑祠在哪里吗？”

“我当然知道。”小孩儿闻言，脸上立时露出骄傲的表情。

他挺胸扬头，沾着泥巴的手向左前方向挥手一指，霸气道：“不就是那个方向！顺着村子里的路往那边走，很快就会看到一条大路。”

“大路的尽头，就是梅姑祠了！”

小孩儿答完仰起脸，满脸得意。

兰娘立刻转头，顺着小孩儿手指的方向看去。

越过低矮的民房和参差的草树，她遥遥地隐隐看到，远处矗立着一个孤零而与众不同的建筑。

它的屋顶，显然鱼往常的建筑不同。

那就是梅姑祠吗？

兰娘的嘴角依旧挂着笑，眼神却冷了下来。

“谢谢你啊，小朋友。”兰娘回过头，从怀中掏出一块糖递给小孩。

原本得意洋洋的小孩一下高兴得涨红了脸。

小孩甩掉手里的泥，将糖接过，跟着手舞足蹈起来：“糖！糖！我有糖了！”

兰娘勾起唇，笑了笑。

随后站起身，朝着梅姑祠走了过去。

——

“吱呀——”

黑色的木门发出了厚重的吱呀声。

弥漫的雾气随着气流的变化，微微晃动了起来。

一道娇小的身影从阳光中踏入黑暗，朝着黑暗的深处一步又一步重重地踏了进来。

金溪恍惚地睁开自己的眼睛。

身旁，突然响起梅姑淡然的声音：“金溪，你曾经的妻子来了。”

——

一股奇异的香味笼罩在兰娘的鼻尖。

这是香的味道。

兰娘踏入梅姑祠，在黑暗中看到了燃烧的红光，以及红光后的两座雕像。

兰娘径直朝前，在燃烧的香柱前停下。

她看到漆黑的长几中间是一个青铜的圆鼎，三根又粗又长的香插在鼎中。

香的顶端燃着红光。

灰烬不断地从顶端掉落，在香鼎内。

白色的烟雾从燃烧的红点中接连不断地冒出，缓慢扩散在整个美姑祠里。

兰娘抬头望去，只见前面正正竖着一个高大的石头雕像。

她眯眼细看，那雕像是一位似乎面目可亲的女子，衣着雕塑并不繁复，只是普通的农家打扮，可却十分的活灵活现，如同真人一般。

而它的旁边——

温和如玉的眉眼，挺拔如竹的身姿，一身熟悉无比的书生长袍，以及兰娘亲手做的那双靴子。

兰娘的瞳孔猛地一缩，忍不住朝前几步。

她看清了那雕像靴子，看清了那自己专门为自己的丈夫所绣的花纹！

“相公！”兰娘颤抖着惊呼。

“兰娘？”雕像中的金溪也惊道。

他心中巨震，急切地想要回应，可雕像前的兰娘却听不到任何的声响。

“相公？是你吗相公？”

兰娘急急又往前走了几步，这一次，她的声音中带上了哽咽。

金溪见状心中酸涩，他想动，却动弹不得。

兰娘颤抖着伸出手，想要去触碰。

可就在她碰到金溪的石头雕像前的一瞬，她却突然感到一阵刺痛。

兰娘猛然缩回了手，她的仿佛被无形的火焰灼伤。

她惊愕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指，紧接着再次尝试，可这一次，她的手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碰到金溪的雕像了。

像是被一道无形的壁障阻挡。

“梅姑！”金溪愤怒的声音从雕像中无声地传出。

他知道，这样的事情一定是梅姑做的。

“你是我的夫君，怎么能让别人碰？”梅姑不容置疑的声音在金溪耳边响起。

“兰娘才是我的妻子！”金溪几乎是在咆哮。

梅姑的声音平静如常：“她已经不是了。”

这句话如同冷水浇在心头，让金溪心头一凛。

愤怒与无奈交织，他张了张嘴，随后又闭上。

他想骂梅姑，想要斥责梅姑的任意妄为。

但他又害怕，害怕自己的冲动会惹怒梅姑，怕她会伤害到兰娘。

可兰娘却不知道这一切。

始终无法靠近金溪雕像的兰娘霍然转头，目光如炬，死死盯向梅姑的雕像。

“你就是梅姑？”兰娘的神情因愤怒而扭曲。

“就是你，抢走了我的相公？”

——

白色的烟雾连绵不断地从香柱里流淌而出，缓缓地弥漫在并不算宽阔的祠堂之中。

昏暗之中，兰娘眼神中仿佛有火焰在燃烧。

她嘴中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夹杂着嘲讽与挑衅的箭，直射向那无言的石像。

“梅姑，听说你生前是位坚贞之人，未婚夫死后宁死不嫁，因此被尊为楷模。”

“可没想到，死后竟如此放荡不堪，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将别人家的相公强抢而去。”

“莫非你就如此饥渴？随日里见到一个长得好的就纳入榻中？”

“那还不如以后叫这村里人天天给你上贡美貌男子，供你日日享乐不好吗？！”

兰娘被愤怒冲昏了头脑，说出来的话也越发不堪。

雕像中，金溪心中的酸楚几乎涨得快要溢出，但是如今的他，已经无法流出泪水了。

金溪喃喃：“兰娘，你不要说了……”

他害怕，他害怕……

“我家相公清风峻节，你根本不配！”

兰娘愤怒地嘶吼着，转眼看到了桌几上的果子点心，伸手拿起手便朝那梅姑雕像打去：“你也不配拥有祭——”

话音未落，一股无形的力量猛然爆发。

兰娘被重重一击，连着果子点心一同击飞，狠狠摔在了梅姑祠的门外。

“兰娘——！”金溪在雕像中发出凄厉的叫喊。

他的心仿佛被万箭穿心，可他却——无能为力。

兰娘面如金纸地躺在梅姑祠台阶之下。

尘土与糕点的粉末沾染着她的躯体。

她尝试着，用颤抖的手臂支撑起身体，但一股剧烈的痛楚瞬间席卷全身。

伴随着一阵痉挛，兰娘猛然喷出一口鲜血。

鲜红的液体在灰白的石台台阶上绽放，触目惊心。

金溪在雕像之内，心中如刀割。

他卑微地对梅姑祈求起来：“梅姑，请您放过她吧，她只是一时冲动。这一次之后，她以后再不敢来了。”

梅姑不为所动。

金溪顿了顿，继续道：“您是被众人崇敬的神女，请不要因为一时的不满而毁了您多年的修行。”

这段时间，虽然还没有完全弄懂梅姑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但梅姑自认为自己是神，这一点，金溪却是一清二楚的。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似乎连时间都在这一刻凝固。

金溪似乎感受到自己不再存在的心跳，正在猛烈地跳动。

终于，梅姑的声音在兰娘的耳边幽幽响起。

那声音既清晰又遥远，带着一种不可侵犯的平静与威严：“念你刚刚失去夫君，一时情绪失控，我容许你辱骂几句。但你竟想对我的祠堂动手，实在是过分之举。”

她竟在解释自己刚刚的行为。

仿佛在找补着什么。

“这次念你初犯，不与你计较。”

梅姑的声音依旧平和，但她说出的话却狠辣无比：“但若还有下次，那你失去的将远不止是你的夫君。”

兰娘没有回应。

她在吐血之后勉强地撑起身体，慢慢地从地上爬起。

她往前走，尝试着再次向梅姑祠靠近。

然而，仿佛有一堵无形的墙壁将她隔绝在外，无论她如何努力，那座祠堂就像是被一层看不见的屏障保护着，她根本无法触碰。

金溪的目光穿过那狭窄的门洞，紧紧跟随着兰娘那单薄却倔强的背影。

他贪恋而不舍着。

这或许，会是他这辈子最后一次看见兰娘了。

但至少，兰娘会好好活着。

又一次被拦在了台阶之下。

兰娘紧咬着下唇，眼中闪过愤怒、不甘、以及一丝一毫的恐惧。

最终，她缓缓转身，步伐蹒跚，沿着来时的路踉跄而行。

每一步都似乎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慢慢的，兰娘的视线开始模糊，意识变得昏沉，脚下的道路仿佛变得漫长而崎岖。

她的身体摇摇晃晃。

终于，在刚刚离开祠堂前的道路的那一刻，兰娘身体一软，无力地倒了下去。

在意识彻底消散之前，兰娘恍惚间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在朝自己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