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狗血图鉴 第44章 阿宝（九）

夕阳西斜，金色余晖洒落在静谧的街巷。

转过一个宽阔的转角，熙熙攘攘的街市变为空旷而清寂，小贩们的吆喝叫卖全无踪影，只有微风轻轻拂过屋檐下的金铃，发出悦耳却又略带空灵的声音。

这铃声把孙老夫人吓得一激灵。

她有些畏缩地站着，抬头看向自己眼前高大而宽阔的黑漆大门。

漆门上，镶嵌的金黄铜钉在夕阳下闪烁着冷硬的光。

孙老夫人心头一阵紧缩。

青砖砌成的大宅犹如一座沉默的山峦横亘在她的面前，隐隐可以看见的飞檐翘角，在金色的夕阳下熠熠生辉。

正是彰显出一种大户人家的气派与威严。

孙老夫人站在大宅之前，不由得喉咙一紧，紧张地吞咽了一口口水。

她鼓足勇气，抬脚踏上那排由青石砌成的宽大台阶，每一步都像是在跨越一道艰难的阻碍。

终于，她来到了大宅那巨大的黑漆门前，门上的铜环在暮色中愈发显得深沉而凝重。

她深呼吸口气，用力抬起手，重重地拍打在大门之上。

“砰砰！”

“砰砰！”

“砰砰！”

孙老夫人颤着唇，张开口：“我要找阿宝，我要找阿宝！”

她在大门之外，声嘶力竭地喊叫起来。

——

春暖花开，百花争艳。

阳光透过嫩绿的叶片间隙，洒在花瓣上形成斑驳的光影。蝴蝶翩翩飞舞，穿梭于花丛之间。

即便已经接近日落十分，这院中依旧如诗如画，美轮美奂。

房中榻上，阿宝斜斜地卧着。

清澈如湖水般的眼睛里，满载着专注的爱意，面庞上挂满了温柔，手指轻轻抚摸着自己胸前的那团小小红毛。

像是春风拂过花蕊，又像是细流吻过河岸的卵石。

红艳如火的羽毛簇在一起，拥成一团小巧玲珑，它在阿宝的胸前轻轻地起伏着，如同一颗能够呼吸的红宝石。

细腻的羽毛在阿宝的指间流转。

随着阿宝每一次细致的抚摸，愈发显得光滑亮泽，在光中泛出柔顺的光彩。

柔软温润的触感，从指尖微妙地传递到阿宝的心头，每一次都让阿宝更爱这小小红团一分。

可，为什么呢？

阿宝的脑中闪过一瞬的疑惑，又迅速变淡褪去。

“小姐，得给孙公子吃食了。”

一碗鸟食被红儿虔诚地捧着，那碗中谷物颗粒均匀饱满，种类繁多，五彩斑斓，散发出一种诱人的清香。

这城中的大多数人家，可都凑不齐这么多类别的谷物。

红儿小心翼翼地将碗端过来。

她半蹲下，竟未看阿宝一眼，只自顾自地专心将丰盛的鸟食，送到那自称为“孙子楚”的鹦鹉喙边。

神情与动作中充满了怜惜与爱护。

可那鹦鹉竟如同人一般，做出扭头拒绝的动作。

红儿顿时面露悲伤，似乎马上就要流下泪来。

“咯咯咯。”

看着这一幕，阿宝在榻上捂嘴笑起来。

她嘴角扬起一抹自信的笑意，带着满满的傲气对红儿道：“红儿，给我吧，子楚不会让别人喂他的，它只会吃我亲自给的食物。”

仿佛她对鹦鹉来说是独一无二，这件事很值得骄傲一般。

说罢，软躺的阿宝半坐起来。

她伸手从红儿手中接过那碗鸟食，用修长的双指轻轻拈起一粒，既轻柔又谨慎，像是对待稀世珍宝一般，将鸟食放至了鹦鹉喙边。

待到阿宝亲手喂的鸟食递到喙边，那鹦鹉的表现与先前完全不同。

只见它毫不犹豫地鸟喙一张，准确地将那鸟食叼入喙中，仰头几下便吞咽入腹。

阿宝的脸上露出了心满意足的表情，就像这喂鸟之事是什么很值得高兴的事情。

带着过于甜腻的笑容，阿宝再次伸出她的芊芊细指，又从那谷堆中拈起一粒——

突然，急促的脚步声从屋外传来，在木质的地面敲击出了连续不断的重响。

“咚咚咚。”

“咚咚咚。”

“咚咚咚。”

阿宝怀中，正准备叼起谷物的鹦鹉被吓得一惊，立时扇动翅膀飞了起来。

黄灿灿的谷物落下，滚动在木质的地面上。

“是谁如此无礼？！”

阿宝脸色一凛，眉宇间透出愤怒之色，厉声斥责：“毛毛躁躁的，不知道惊到子楚了吗？”

那刚刚匆匆跑进门的侍女闻言，一下扑倒在地，面色惨白，一头冷汗：“奴婢知错，奴婢知错，奴婢再也不敢了。”

同时连连磕起头来，将地板撞得“砰砰”作响。

红色的鹦鹉在空中盘旋了几圈。

黑豆子般的眼睛扫视了周围一圈，仿佛确认了安全，随后扇动着翅膀，缓缓地飞回到阿宝的榻上。

阿宝随即面色一转，瞬时变得温柔怜爱起来。

她伸手，轻轻抚摸起鹦鹉的红色绒毛，轻声细语道：“子楚，不要害怕，是下面的人不懂事，我以后一定会严格约束手下，不会再让他们如此冒失了。”

鹦鹉在阿宝的手指下温顺地蹭了蹭，开口吐出了人言：“没关系的阿宝，只要有你在我身边，我就很安心。”

一人一鸟竟诡异地甜蜜温馨起来。

“砰砰砰！”

“砰砰砰！”

那磕头的声音还一直响着。

血丝从木质地板上满满蔓延出来……

这磕头的声音闹得人心烦。

阿宝不耐地道：“行了，别磕了，有什么事儿快说，吵得人心烦意乱。”

那侍女闻声，立刻停止了磕头的动作。

但不敢抬头看阿宝，只是低下头，声音微颤地禀报道：“小、小姐，那孙孙公子的阿母，孙老夫人找上门来了。”

阿宝闻言脸色一冷：“她来干什么？”

“她、她说孙公子现在正在小姐您这儿，”侍女小心翼翼地道，“要小姐快把孙公子放、放回去。”

“呸。”

红儿在旁边听见，不满地啐了一口：“孙公子来去自由，呆在这儿,是它自己愿意的。”

“说什么放不放，像是我们为难了孙公子似的。”

榻上的阿宝，一直与红毛鹦鹉互动着，只是眼睛却是看向那跪地的侍女，脸上露出不满的神色。

孙子楚已是告知她们孙老夫人不让他出门之事，她们俩自然是对此愤愤不平。

“可、可……”

那侍女结结巴巴地小心说道：“那孙老夫人说，如果、如果孙公子再不回去，那孙公子的身躯就要失去气息了。”

“恐怕……恐怕很快就……”就会死。

“什么！？”

阿宝闻言，脸色骤变，猛然从榻上惊慌坐起。

她连忙双手捧起榻上的红毛鹦鹉，连连紧张问道：“子楚，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要知道，这鹦鹉中正是孙子楚的魂魄所在。

若是魂魄远离，那原本的身躯自然会是越来越虚弱，直至完全失去生机。

阿宝懊悔不已，她恨自己之前竟未能考虑到这一点。

她稳稳地捧着鹦鹉，焦急万分地对着它呼唤：“子楚、子楚，你必须赶快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去，否则……否则你会真的死去的！”

红儿也是在一旁惊得面色苍白：“对对对，孙公子，你要快快回去、快快回去！”

可与阿宝的焦急相反，那鹦鹉体内的孙子楚却反而显得十分镇定。

那鹦鹉开口，孙子楚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而坚决：“我不会回去的，我要留在阿宝你的身边。”

“如果我重新回到以前的躯壳里，就无法在留在你的身边了。”

“但我现在却可以。”

“做人没办法留在你身边，做鸟却可以，那我还不如就当一只鸟。”

“可、可，”阿宝着急地嗫嚅着，“你只有是人，我们才能真正地相亲相爱呀。”

“一只鸟、一只鸟怎么可以……”

“没有关系。”

那鹦鹉体内的孙子楚再次深情款款地回应：“只要我能够每天看见你，能够永远陪在你身边，感受你的喜怒哀乐，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子楚。”阿宝顿时感动地眼泪汪汪。

可这样，阿宝就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孙子楚去死了。

阿宝凝神想了想，眼珠一转，赶紧说道：“子楚，我不会离开你的。”

“只要你回到原来的身体里，我就马上告诉我的阿父阿母，让他们安排我们的婚事。”

那鹦鹉孙子楚却开口拒绝了。

它道：“我可不信。”

“上次你说我砍了手指就嫁给我，却还不是拒绝我了，我才不相信你这次说的是真的。”

“不是的，子楚，”阿宝着急分辨道，“我以前只是还不了解你。”

“这次我真的会嫁给你的！”

“以前是我不懂你的好，此时我已经懂了，我知道你是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你相信我，只要你恢复人身，我就一定会嫁给你的！”

阿宝恨不得对天发誓。

那鹦鹉孙子楚闻言犹豫半晌，终于张开了鸟嘴，道：“既如此，那我便在相信你一回。”

阿宝顿时大喜，立时催促道：“既如此，你快回去吧，你的身体已经不能再拖了！”

那鹦鹉孙子楚扇动翅膀飞起来，却不着急往外飞，先在屋内盘旋了一圈。

它突然往下一冲，冲向榻边，用鸟爪抓起一只精美无比的绣鞋来。

那鹦鹉孙子楚用黑豆子眼睛看着阿宝道：“我要把你的鞋带回去，免得你不认账。”

说罢，才展翅飞了出去。

“子楚！”

阿宝立即赤脚下了榻，奔向走廊，期期艾艾地看着红色的一团渐渐飞远。

红儿从屋中走出来，格外体贴地靠近关切道，“小姐，无需太过伤心，只要您向老爷夫人恳求，他们一定会准许您和孙公子成婚的。”

“到时，孙公子便又回到我们身边来啦。”

阿宝恋恋不舍地收回了看向天边的目光。

“红儿，你说得对，”阿宝坚定点头，“我这就去找阿父阿母。”

她提起裙子，立刻地朝着主院的方向跑去。

红儿紧紧跟着。

“小姐，你的鞋！你的鞋！”另一个侍女在阿宝和红儿身后急急呼唤道。

——

一日后。

孙子楚在床榻上睁开眼，他第一眼看到的，是满脸泪水、苍老了许多的孙老夫人。

第二眼，是床边哇哇大哭的孙家小儿。

“楚儿，你醒了。”

“楚儿，你醒了。”

孙老夫人声音中带着颤抖与欣喜，凄凄地唤着孙子楚的小名。

可孙子楚却不管不顾。

他强撑着虚弱的身体坐起，抓住不知何时，出现在床榻边的一只粉色镶金绣花鞋。

他满脸兴奋，迫不及待地对孙老夫人开口：“快，阿母，你快去阿宝家提亲。”

“我要娶阿宝！”

“阿宝她答应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