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狗血图鉴 第43章 阿宝（八）

一夜安眠。

阿宝在柔和的日光中悠悠转醒。

明亮的光线如金色的丝绸般从窗外流淌进来，给绣有精巧的花草图案的床帘，披上一层温暖的橙黄色光晕。

这一觉，阿宝一口气睡到了第二日的午时。

此时她躺在床榻上惬意地舒展开身体，感受着充足睡眠带来的舒适与愉悦。

“小姐，你醒了？”

一旁的红儿见到阿宝醒来，连忙凑前来，关切问道：“您还有做噩梦吗？”

“没有了，昨晚睡得安稳极了。”初醒的脸颊红润犹如花瓣初绽。阿宝展颜，在阳光下露出一个极美的笑容。

如同春日中的一缕阳光，照亮了整个房间。

看着阿宝这绝美的笑容，红儿一时间竟也痴了。

阿宝慵懒地缓缓撑起身体。

她伸了个懒腰。

红儿这才回过神，赶忙拿起一件外衣覆在阿宝的肩头：“小姐，别凉着了。”

此时阿宝心情极好。

她双手展开，任由红儿给自己穿上一套水红色的衣裙，裙摆上盈盈的荷花图案鲜活欲出。

乌黑柔顺的长发被巧妙地盘绕成髻，几枚莹润剔透的珍珠发簪松松地插入发髻。

这是当下城里最时兴的发饰。

铜镜中，阿宝端详着自己的如花美貌。

水红色的衣裙与精致的妆容相得益彰，尽显娇俏与妩媚。

阿宝满意地点点头，对镜中露出一个甜美的微笑。

倚着红儿，阿宝在梳妆桌前站起身来，她满心预约地迈步，踏出房门。

门外是亭台回廊。

阳光正好，微风轻抚，阿宝倚在雕刻着精美花纹的栏杆上，闭眼嗅起院中的花香，耳边听着风吹花动的声音，只觉得世间如此美好安逸。

一声清脆悦耳的鸟叫声传来。

阿宝睁开眼，看到一团红红的小圆球从院外飞了进来，摇摇晃晃地落到阿宝跟前不远处的一根翠绿树丫之上。

“呀，这竟是只鹦鹉。”红儿在一旁发出惊讶声。

要知道这城中人饲养鹦鹉都是要剪翅的，难得看到有鹦鹉竟能飞这么高、这么远。

阿宝噙着笑看去。

只见那鹦鹉红彤彤一团，只额头上一叶黄毛与众不同，身躯圆润，小小一团，十分娇小可爱。

“红儿，你说这鹦鹉是哪来的了啊？”阿宝好奇道。

“怕是从山林里飞来的野鹦鹉吧，”红儿回道，“咱们府邸附近也没听说哪家养过这样一只红鹦鹉，奴婢也还是头一回见呢。”

“野鹦鹉吗？”阿宝喃喃道，随后伸出一只手，轻轻摸了摸那一只鹦鹉，触感润滑温热。

正是可爱极了。

“小鸟儿，小鸟儿，你愿不愿意留下来呀？”阿宝用娇娇的声音哄着，两只手伸出，正准备将鹦鹉合掌抓住。

可那鹦鹉突然张口便道：“阿宝，你要我留下来吗？”

是孙子楚的声音。

——

“啊——！”

阿宝惊恐万分的尖叫声瞬间打破了院落的宁静。

她连连后退几步，面色苍白，声音颤抖得几乎无法正常发音。

“快快快，红儿、红儿快把它赶、不，直接打死——”

阿宝近乎失控地命令着，颤着手指向那只刚刚在她眼前还觉得十分娇小可爱的红鹦鹉。

“红儿，快把这只鸟直接打死！”

刚刚才摆脱了夜晚中的噩梦，这孙子楚竟阴魂不散，化为了一个鹦鹉，堂而皇之地飞到了自己的身边！

阿宝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慌和厌恶，她的理智瞬间崩溃。

她此刻无法判断是真是假。

眼前的鹦鹉究竟是在学着人胡乱说话？还是真的被孙子楚附了身?亦或仅仅只是阿宝自己的幻觉?

但是无论如何，她都无法容忍“孙子楚”以任何形式的存在出现在她的生活中。

哪怕是这样一只看似无辜的鹦鹉！

在极度的恐惧与愤怒下，阿宝不管不顾，只想要不顾一切地除去这只声称自己是孙子楚的鹦鹉。

可红儿竟没有动作，反而扶着阿宝轻轻开口：“小姐为何要将这只鹦鹉弄死呀？”

阿宝手一抖，回头一看。

只见红儿脸上挂着不似真人般的笑容，满面诡异的慈眉善目，根本不像阿宝曾经所熟悉的那个忠心耿耿的红儿。

“您瞧，这只鹦鹉如此可爱可怜，我们怎能忍心伤害它呢？”

红儿的声音又甜又腻，不似往常。

“我们得好好养着它才对啊。”

阿宝惊恐地感觉到了异样，她猛地甩开红儿的手臂，惊地连退几步挣脱红儿。

“你不是红儿！”阿宝骇然惊呼道。

与此同时，那树枝上的红毛鹦鹉轻轻地歪着了下头。

红儿也跟着歪着头。

那歪头的弧度，两者面上的神情，这一鸟一人的动作神态竟出奇地一致。

都在直勾勾地盯着阿宝！

阿宝倒吸一口凉气，心中再无先前的阳光明媚，内心深处涌起一股渗人的寒意。

冷汗顺着白皙光滑的额头滑下。

“行，你不杀，我来杀！”

阿宝定了定神，果断做出决定，坚决地抬步，伸手打算亲手结束这只鹦鹉的生命。

出乎意料的是，那鹦鹉竟也不闪不躲，似乎并无惧意。

它静静地停留在原地，阿宝一下就将它抓在手中。

可就当手指触到那鹦鹉的羽毛的一刹那，阿宝的动作停下了。

分明内心是想要立刻掐死着鹦鹉，可此时此刻阿宝竟又下不了手。

阿宝的双眼之中闪过一阵空洞，随后又恢复神采。

她紧紧握住那只鹦鹉，想要收拢双手，可下意识中却又有什么在阻拦着她的动作。

阿宝的手指僵硬在半空中，无法进一步行动。

她的神色变得挣扎起来，一时恍惚一时凶狠，仿佛有两个不同的意志在争夺对阿宝身体的掌控权。

她身后的闺房之中，那件精心制作的百羽纱裙正悬挂在雕花衣架上。

纱裙上的羽毛光滑细腻，犹如云霞。

阳光透过半透明的窗纱洒在纱裙之上，羽毛在光影变幻中泛起七彩斑斓的光芒。

此刻，闺房之外，那只被阿宝紧握在手中红毛鹦鹉再次开口。

“阿宝，你要杀死我吗？”

它的口中发出的依旧是孙子楚的声音。

可在此时的阿宝听来，那声音中竟饱含深情与哀婉，让她听了忍不住心生怜悯。

“阿宝，我是孙子楚啊。”鹦鹉的声音深情款款。

“你忘记了我们在一起的时光了吗？你忘记了你曾经承诺过要嫁给我吗？”仿佛曾经的阿宝和孙子楚，真切地有一段令人怀念与执着的过往。

“阿宝，你不是爱慕着我吗？”那鹦鹉说。

阿宝的神色恍惚了起来。

——

孙宅。

寝室之内，一具一具渐渐失去生气的躯体静正静地躺在床榻之上。

那躯体胸口的起伏正在越来越虚弱无力。

“大师，大师，你可要再救救我家楚儿啊！”

“你可要救救他啊！”孙老夫人跪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哀求着那灰蓝道袍的老道士。

她本来只算半黑的头发，此时已经满头银发，本就粗糙的脸庞上又多了数条哀愁的皱纹，脸庞上写满了焦虑与哀痛。

那懵懵懂懂的孙家小儿正咬着手指站在一旁。他睁着茫然的大眼睛，满脸困惑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他不明白奶奶为什么又哭起来了，也不明白阿父怎么躺在床铺上又一动不动了。

“哎。”

老道士收回了翻开孙子楚眼皮的手，叹了口气。

他眼含怜悯地看着孙老夫人道：“纵使我此刻再次施展招魂之术，也只是治标不治本，就算再将你儿的魂魄召回，他终究还是又要离魂的啊。”

孙老夫人听闻此言，脸色瞬间煞白：“那、那要怎么办？”

“那、那究竟要怎么做才能救我儿一命呢？”

那老道士眯着眼，摸摸胡须：“那便只有……”

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大师，大师，求求你！”孙老夫人几乎是哀求着。

她急得六神无主，脑海中唯一想到的就是筹集更多钱财来解决眼前的困境：“是要更多的钱吗？我去借钱！我去借钱！”

然而，这句话刚出口，孙老夫人便想起不久前为了给孙子楚招魂，她早已走遍了左邻右舍，甚至不惜卖掉了家中不少值钱之物，邻里间能借的都已经借遍了。

老道士摸着胡须，唉声叹气地看着孙老夫人，似乎也在为她即便失去自己唯一的孩子而叹息。

“大不了，”孙老夫人露出痛苦的神情，但依旧咬牙道，“大不了我把我这祖宅买了！”

便就是这孙家祖孙三代，一家三口此时所居住的这栋宅子。

这宅子虽是简陋破败，但当年孙家发达之人购买之时，却是选了个极好的位置。

数代子孙过去，无论如何困苦也没考虑过卖宅之事。

此时却……

老道士闻言眼睛一亮，嘴上呵呵道：“不必如此，不必如此。”

“哎呀，夫人误会了，贫道修行之人，只求一日三餐温饱即可，岂敢觊觎贵府祖业。”

孙老夫人此时却已经下定了决心，语气坚定地道：“不，请大师一定收下。”

“为了救楚儿，我可以付出一切。”

“这是我们孙家几代人的心意，还要求大师一定手下，救回我家楚儿啊！”

“哎哎哎，拗不过你。”

那老道士装模作样地婉拒了数回，最终接下了话头。

“这样吧，”那老道士装作若有所思的样子想了想，道，“既然夫人如此坚持，那贫道便指点一条明路。”

“只要你按照我说的去做，定能帮到令郎。”

“但是，切记，此事关乎天机，万万不可泄露是谁告知于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