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狗血图鉴 第13章 侠女（十三）

“红莺，你没事吧。”银柳一把将推门的红莺拉进了屋子中。

“我没事，”红莺轻轻地摇头，随后道，“我需要准备洗净的用具。”

“我来帮你！”银柳立刻应下，转身去找屋子中的铜盆与帕子。

“红莺，”一个抖抖索索的女孩靠近，“那、那些妖怪，可怕吗？”

可怕吗？红莺一愣。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发现自己努力按捺下的恐惧，此时正在猛烈地抖动着。

“呜呜呜，”另一个女孩哭泣起来，“我们还能活着出去吗呜呜呜……”

“哭有什么用！”银柳拿着铜盆走了出来，狠狠地瞪了周围哭哭唧唧的女孩一圈，“要不是红莺，我们早就都死了！”

红莺自告奋勇地去伺候那位顾公子，才容得剩下还活着的女孩们，躲在房间里，抱头哭泣。

“可、”一个女孩抽噎着道，“可鸨母她、鸨母她……”

鸨母她……

提到鸨母，房间中，所有人的眼神都暗了下来。

后怕中的红莺此时有些呆呆地愣着神。

那天后半夜里场景，又一次浮现在了她的眼前……

夜深人静的夜里，天空即将初晓，即便是满是楼阁的街道也安静了下来。

三个身影骤然出现在了楼阁的门口。

值守的护院立刻察觉到了三者的出现。

护院从角落的凳子上站起身来，举起长枪：“诶？你们是——”

“噗！”

通透的穿透声响起，一根如铁丝般的发丝穿透了护院的肩颈。

“嗬、嗬。”

“嗬。”

护院茫然地从喉中滚出鲜红的血来，随后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是谁在闹事？”护院的声音惊醒了鸨母。

鸨母随手披了件衣服，紧皱着眉头从二楼探出头来：“姑娘们已经都休息了，请客官们啊——！”

下一瞬，鸨母看到了护院的鲜血直流尸体。

她惊恐地往后退，可一根极细的蛛丝猛然射了过来，缠住了她的脖颈。

蛛丝绷直，迅速地往下扯。

鸨母根本没来得及做出更多的反应，直接头身分离。

“啊啊啊啊——！”

一个细嫩的尖叫声从大堂的一角传出。

是一位坐卧在一楼的小婢女。

一个骤然变大的影子冒出，一个血盆大口眨眼将婢女浑吞了下去——

“放心吧，”红莺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劝慰着身周的女孩道，“妖怪也要我们做事的，只要我们听话，就会没事的。”

“可、可、可……”女孩们还在抽泣。

“砰！”

楼阁之上骤然响起一道巨响。

房间中的众人同时一颤，就连连绵不绝的哭声都止住了。

“这、这是怎么了？”女孩颤抖着道，“是、是妖怪要来吃我们了吗？”

“不会的，”红莺强笑道，“只要我们听话……”

“啊——！”

紧接着，屋外传来了楼阁中其他女孩的凄厉尖叫声。

——

门窗破碎，砖墙倒塌，木块土块以及血色散落一地。

没有尸体，尸体都被褐色或黑色的头发拖走了。

尖叫声像是回荡在四面八方各个地方。

柱子上的油灯摇曳不定，在地面上投下各种物品扭曲的影子。

在房间中仅存完好的墙壁后，楼阁中还活着的众人瑟瑟发抖地躲在阴影之中。

“嘭嘭嘭。”

“嘭嘭嘭。”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挤在一起，恐惧的心跳声在每个人的触碰中传递。

红莺的双手颤抖着，一只细嫩娇小的手在拥挤中挤了出来，准确地捉住了红莺的。

是银柳。

银柳的手掌冰冷，但它依旧是那么柔软。

红莺立刻回握过去，两只白皙娇嫩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哒、哒、哒。”有脚步声在靠近。

这脚步声轻松、闲适，如同是在自家的后花园中漫步。

墙后的众人几乎在同时地屏住了呼吸。

“哒、哒、哒。”

妖怪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下一下，仿佛踏在了众人的心脏之上。

一种混杂着血味的腥臭味道一点一点逸散过来。

恐惧如同潮水般涌向每一个人的心头，绝望的阴影笼罩残墙之后。

红莺和银柳的眼神在缝隙中相遇，那一瞬她们读懂了对方眼中的恐惧和……接受。

红莺浅浅地呼吸了一口，猛烈颤动的心脏渐渐平稳了下来。

即便此时此刻真的死了，至少自己是和自己最好的姐妹在一起的。

“哒、哒、哒。”那脚步声还在靠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仿佛在众人耳边响起，然后——

它离开了。

清脆的脚步声渐远，那恶心的腥臭味也逐渐消失。

妖怪已经离开了？

众人清浅地呼吸着，默默地等待在。

妖怪似乎真的离开了。

“它、它们走了吗？”有一个女孩颤巍巍地开口。

这个女孩正好在红莺的身后。

红莺听到她的问话，下意识回过头——

一条如蛇般的幽黑长发不知从哪里冒出，一瞬紧紧缠住了女孩的脖颈。

女孩的面庞瞬间变成了青紫色，她的眼中充满恐惧，嘴巴无力地张着，绝望的泪水从她的侧脸滑下，滴落在地面上。

“砰！”

缠绕的黑发突然绷直，碎裂了众人仅剩的遮挡物，被缠住的女孩撞击着碎墙，被拖向了黑暗最深处。

黑暗的深处，有咀嚼声传来。

“啊——！”惊恐的尖叫声响起，墙后的众人开始四散而逃。

银柳一把红莺将扑在地上。

锋利的褐色发丝从半空中穿过，穿过了碎墙，穿过了女孩们的额头、喉咙和心脏，生命在一瞬间被夺走。

尖锐的惨叫声回荡在整座楼阁中。

“嘶。”银柳侧倒在地上，她的肩膀上洇出一道血痕。

“银柳！你怎么样了？”红莺从恐惧中回过神来，回头慌忙道。

“我没事。”银柳拧着眉头快速起身，她拉起红莺，“——我们快逃！”

但……

逃，是这么容易的？

鼠妖的铁丝一般的褐色发丝，如同无穷无尽一般朝着四周射去。

每一次穿透都意味着一条生命的逝去。

黑发蛄蛹着，像是一条真正的蛇一样。

捆绑、缠绕、窒息。

它将一个个的女孩拖入如同深渊般的阴影，贪婪的蛇妖张着嘴，等待着食物一个个的到来。

还有的，似乎要幸运一些。

她们躲过了鼠妖的穿透和蛇妖的缠绕，但却在惊慌的混乱之中，从碎裂的栏杆失足跌落。

血色在楼阁的大堂地面上绽了一地。

“啧，”二楼上的蛇妖不满道，“都碎了，好麻烦的。”

鼠妖白眼：“这才吃饱几天？就挑剔起来了？”

“嘛——”蛇妖满足地舔了舔嘴唇，“唔，有几个小兔子逃走了。”

鼠妖邪狞一笑：“不着急，我们陪她们慢慢玩。”

——

恐惧、混乱、死亡交织在一起，鬼魅般飘忽不定的妖怪，一次又一次击垮着存活者生存下去的信心。

红莺和银柳在这一次活了下去。

她们和另外两名活下来的女孩在楼阁中狂奔，寻找着躲藏和活下去的生机。

“这里！”

银柳跑在最前面，她发现了一间完整还未被破坏的屋子，推开房门，招呼着三人赶快躲了进去。

四人进屋后立刻将门合上。

矮柜、凳椅全部被她们费力地移了过来，堵在屋子的门后。银柳甚至想试着搬动那一人多高的衣柜。

红莺喘着粗气，四面看了看，认出来了：“这是鸨母的屋子。”

“听说，”一个女孩缓过气后道，“在楼阁里，鸨母的屋子是最安全的。”

“真的吗？”另一个女孩眼睛亮起来，像是又燃起了希望。

就连银柳，闻言也带着希冀看了过来。

女孩：“是的，我听说，这里面有一个机关，可以——”

“咔嚓咔嚓。”

突然，细碎的声音在四人耳边响起。

四个女孩一瞬间安静下来，不约而同地望向屋子的屋顶。

“咔嚓咔嚓咔嚓……”

像是木头的边缘正在被啃食，像是老鼠正在啃食屋子的屋顶，像是……妖怪们正在恶作剧。

令人窒息的安静在屋中发酵，所有人的耳中，只能听见那细碎的声音。

“咔嚓咔嚓咔嚓……”

像是尘块、像是木碎，微小的碎片从屋顶上轻轻垂落下来。

“我不要在这里！我不要在这里！我要出去！”一个女孩崩溃地大叫。

女孩抱着头撞猛烈向被封住的屋门，她撞碎门板，冲了出去。

像是，已经失去了理智，已经不知道疼痛 。

尖叫声从门外奔到远处，很快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屋中剩下的三人都知道，女孩多半已经失去性命。

她的尖叫已经暴露了所有人的位置，她撞碎的木门已经不能提供一丁点的遮挡和保护。

“机关！”

剩下的女孩猛然惊醒，她开始在屋中迅速翻找起来。

红莺和银柳也迅速动起来：“机关？机关长什么样？它是怎么用的？”

女孩在拼命地翻找中：“那是一个小木盒子，盒子上有一块玉做的纽扣，只要将纽扣按下去——”

“是这个吗？”红莺高举起手，她的手中，正捏着一个带着玉钮的小木盒。

可——

女孩双眼圆瞪，血液从女孩的嘴角逐渐溢出，一根褐色的发丝从她的喉间穿透而过。

有两个巨大的影子投射在了屋内的地面之上。

“是什么？”鼠妖小巧的脑袋歪了歪。

“你们——”蛇妖俊美的面部开始扩大变形，声音由磁性变得恐怖，“——是在找什么东西吗？”

要死了。

马上就要死了。

银柳呆在了原地。

红莺也呆滞着。她的大拇指不着痕迹地轻轻挪动，按下了那木盒之上玉质的纽扣。

“嗬啊——！”

尖叫声划破空气，血肉飞溅。

这一次的尖叫声，终于不再属于楼阁中的女孩们的了。

几乎是万箭穿心。

无数的箭矢从房间的四面射出，恰恰避开了红莺和银柳的位置，将两个妖怪的四肢五体穿透而过。

无数的血洞出现在妖怪的躯体之上，箭头泛着银光的箭矢将他们牢牢定死在了地面。

他们尖叫着，怒吼声，疯狂地在地面上挣扎，甚至无法维持住原型。

银柳拉着红莺连连向后退去，躲过翻腾的蛇尾。

有机关转动的声音响起，一个铁制的墙面装饰挪了开来，一个洞口显露出来。

显然，这是一个逃命的机会。

“银柳！我们走！”红莺拉住银柳，朝着那洞口飞奔而去。

银柳顺着红莺的力气奔跑着，突然感到自己的左肩上一阵刺痛。

“唔！”

银柳下意识伸手捂住，她的肩膀上是之前鼠妖的头发所造成的伤口。

一直没有什么存在感的伤口，此时开始猛然作痛。

银柳回头。

她看到那黑褐色的鼠妖，此时竟然已经挣扎着将自己身上的箭矢拔掉了大半。

那双通红的小眼睛朝着银柳看了过来。

银柳感受到，自己的力量正在流失。

自己已经活不下来了。这一瞬，银柳清晰地明确到了这一点。

“银柳？”

红莺拉着银柳已经达到了洞口的前面。

“快，红莺，你快进去。”银柳回头催促道。

那洞口本就只能容忍一人通过的大小。

“那银柳你呢？”红莺问。

“我马上就来。”银柳道。

不对。红莺感觉到了不对。

凭她对银柳的了解，她分明感觉到银柳是在说谎。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在这马上就要逃出生天的时刻，银柳她要……

银柳再一次感受到了自己力量的迅速流失。

红莺：“银柳你……”

银柳一把将红莺推了进去，随后一把盖上了那铁制的盖子。

“不！”红莺的凄厉声被压盖在了铁盖之下。

银柳转身，背靠着那铁铸的盖子，无力地滑了下去。

“红莺，”她轻轻地喃喃道，“从小到大，是你照顾着我，这次，总要换成我照顾你了吧。”

仿佛看见了一个明媚的夏日清晨，银柳骑在院落中高高的树上，她笑嘻嘻地对树下路过的一个娇小娘招手：“喂，你叫什么名字？”

小娘露出十分不满的神色，但依旧回答了银柳的问题：“鸨母说，我叫红莺。”

——“你叫什么？”

银柳身体里所有的力量几乎都已经流失。在她半垂的视线中，一个圆硕的阴影正在逐渐庞大起来。

银柳闭上了眼。

——

在黑铁铸造成而的通道中，红莺正流着眼泪，不断地往前爬动。

这通道很小，只足够红莺匍匐着向前挪动。

红莺心里大概明白，银柳已经死了。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是她知道，银柳已经死了。

悲痛的泪水根本无法止住。

红莺沉浸在完全的悲伤之中，只是重复地、麻木地向前，根本不知道前方等待自己的是什么。

突然，有模糊的光出现在红莺的视线尽头。

红莺一点点朝着那光靠近，发现了一个小小的窗户。

光从窗户外透了进来。

红莺想要将窗户推开，可是那开关的轴似乎锈住了，这窗户纹丝不动。

红莺抬起自己的肘部，用所有的力气去打碎了木头的窗棂。

尖锐的碎木，刺伤了她的手臂，血液浸透了她的衣服，可不管不顾。

终于，阳光完全地撒了进来。

红莺扯下最后一块窗棂，探头往下望去，发现，这是在楼阁的顶部。

楼阁的顶部到地面，至少有三丈高。

红莺跳下去，只有死。

“哈哈哈哈哈哈哈——”红莺有些癫狂地笑了起来。

“银柳，我来陪你了。”她说。

她闭上眼，探身跳了下去。

疾速的风从红莺的耳边滑过。

一个坚韧的怀抱接住了红莺的身体。

“咦？姑娘？”一个轻佻的男子声音在红莺耳边响起。

“好好的，你为何要跳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