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狗血图鉴 第10章 侠女（十）

三天前。

脆裂的草屑被微风从地面上轻轻吹起，萧条的土壤开始隐隐显出生机。

一只脚将它们踩下。

茹娘从一个破旧的屋子中走出来。

她微微侧头，看到了屋子门前的不远处，有一处颈部断裂的骸骨。

那是一头牛的骨头。

“听说这家人以前是养了一头牛的。”大森顺着茹娘的视线看过去，开口道，“但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毕竟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我那时不过才三岁。”

“很多事，也是长大后我听我爹给我讲的。”

“我爹说过，”大森顿了顿，有点怅然地道，“这家人的小孩，是和我一年出生的。”

“前后也不过差两三个月。”

二十年前的事，对现今还活着的这些村里人来说，都只能算是道听途说。

真正记得的，都已经去世了。

大森还算曾听自己的爹提到过，勉强能找得到这处村子边缘的人家。

大森：“村里的大家都知道这里出过事，即便不知道具体的，但也无人敢来住着。”

“这地方一直空着的。”

二十年过去，无人打理，这里早成了荒草杂生。

大森回头望了望破败不堪的屋子。

“猎妖师大人，你有找到你想要的东西吗？”大森问道。

听到问话，茹娘垂了垂眼。

那屋中的地面墙上还残留着已经沉淀的血迹。

人类的骸骨想必是乡里人帮忙收敛了，木头的桌椅箱柜早已腐化地不成原型。

一些攻击的痕迹还残留着。从门口开始，到屋子正中，一共两下，留下了两道从地面到墙面、从床榻到箱柜的切断痕迹。

这一切的痕迹和当年万家灭门惨案并无差别。

屋子里没有留下任何茹娘想要的信息。

茹娘还是不知道是什么，为什么，以及自己该如何去做。

茹娘摇摇头，回答大森的话：“没有。”

所有一切的线索似乎又断在了眼前。

就像是上次去找陈阿婆一样，明明一切就近在咫尺，但总是差了最后一步。

茹娘不经意地抬起头，望了望自己眼前的乡村风景。

这是一条小路，这家去世的人家，住在村子较为边缘的位置，一条小路直直地朝向了这家的院子。

小路两旁是荒芜的景色，毕竟这个村子的人病了——

不，等等。

茹娘愣了一瞬，随后转头问向大森：“还未问过，你们这个村子是叫做什么名字？”

地图的指引将茹娘直接带来了这个村子。

大森：“回猎妖师大人，我们这儿叫顾家村。”

村落门口断裂的界碑后，是倒下去的半截石头。

那石头磨损了几乎一半，但隐约还是能看出，它那上面残留的“顾”字。

大森：“这家的小孩当年是活下来了的。”

“不过没多久，”大森道，“他就从村子里跑走了。”

——

顾昇的书房兼卧房中，墙上挂着的最大的一副便是“乡间小路上黑牛吃草图”。

除去那黑牛，那乡间景色和茹娘在顾家村看到的极为相似。

茹娘拿出一张符纸，那符纸上面画着繁复的内容。

跟着，茹娘伸手掀开“黑牛吃草图”，将那符纸贴在了画后的墙面之上。

茹娘松手，展开的画卷垂下，正正好遮住了那开始泛出暗光的符纸。

一种常人不可见的隐隐光芒，以符纸为中心，朝着四周扩散开去。

“茹娘，这应该就是你要的。”顾昇的声音响起。

茹娘回身，重新坐于桌凳之上。

顾昇手中拿着一个画卷，从房间外走进，做到茹娘的对面，将画卷递到茹娘的手上。

他的含情脉脉地看着茹娘的面庞，像是愿意将自己所有的东西给她。

茹娘接过画卷，打开来，看到了一幅栩栩如生的妖怪图。

顾昇果然是极为擅长花鸟虫鱼之画。

那妖怪的样子近似胡蜂。

头部前后略平，头上部两侧一对突出的复眼；胸部分三节，每节生有一对足；腹部由圆到细，尾端生成了一个倒钩；胸背上生有两对半透明膜翅。

很是特别的是，这生物胸背的位置不像是昆虫的壳，反而更像是一种硬壳的果实。

“胡桃蜂妖。”茹娘认出了这幅图。

这胡桃蜂妖的胸背极似核桃硬壳。

每当遭受危险之时，这胡桃蜂妖便会裂开背壳，最终形成一颗类似核桃的模样。这也是它这一名字的由来。

这很奇怪，茹娘皱了皱眉。

据她所知，胡桃蜂妖并不是一种喜好杀戮的妖怪。

“这两幅画都是我长大之后根据记忆画的。”顾昇指的是墙上挂的“黑牛吃草”，以及茹娘此时手上的画卷。

“我那时候才三岁，”顾昇忍不住想和茹娘多说说话，“但那天晚上的事我从来没有忘记过。”

“就像是，刻在了我的脑子里一样……”

——

还只有三岁的顾昇是被一声动物的惨叫声惊醒的。

“娘。”

顾昇惊慌地睁开眼，想要呼喊，却被一只手一下捂住了嘴巴。

“嘘。”

娘低声地道，她要顾昇保持安静。

顾昇慌地点头，用两只圆嘟嘟的小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是大黑。”顾昇的爹低低地道。

“我出去看看。”顾昇的爹继续低声道，他回头，对娘说，“照顾好自己和小昇。”

娘坚定地点头，目送自己的丈夫走出了屋门。

随即她回身，抱起三岁的顾昇，将他塞进最角落的矮柜里。

“不要出声。”这是娘最后跟顾昇说的话。

最后那柜子的门合上。

有什么东西被拖了过来挡在柜子门前，遮住了来自柜子外的最后一丝光亮。

“噗噗！”

可紧接着，两声，只有两声。

像是锋利的屠刀插过的猪肉的声音。

“砰！”

遮住顾昇的柜门被割开了一道细细的缝隙。

细微的血粒从缝隙从撒了进来，粘到了顾昇肉嘟嘟的的脸上。

——

“我其实也没太看清。”顾昇笑笑。

“我看到有什么白色的东西从我爹娘的身体里出来了，进到了那个怪物的身体里。”

“然后那个怪物就转身走了。”

转身走了？

茹娘抬头看向顾昇。

“其实我觉得它看到我了，”顾昇又笑，“但它好像却并不在意，直接踹破我们家的墙，然后飞走了。”

茹娘静静地看着顾昇，没有说话。

“啊，对不起，我话太多了。”顾昇有些慌乱地手足无措，“对了，茹娘，你还没说想吃什么。你现在说吧，我去看看还有什么菜在买。”

茹娘闻言抬头看向窗外的天色。阳光转向了头上正中的位置。

“不了，”茹娘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走？

顾昇心下一惊，身体向前一倾，想要握住茹娘的手。

可茹娘已经站起了身来，她手上拿着顾昇给她的那副画卷，开口：“这幅胡桃蜂妖的图我先拿走了，之后还你。”

跟着，茹娘脚下一点，转眼便跃至屋外，随即便身飞跃，从顾昇的视线中消失了踪影。

还没来等顾昇来得及开口说出任何挽留的话。

顾昇有些踉跄地追着茹娘的身影到了屋外。

屋外，空无一人的场景，顾昇的眼中仿佛又灰暗了下来。

一切都是那么空荡，一切都是那么寂寥。

顾昇拖着僵硬的步伐，眼神呆滞地回到屋中，瘫坐了下来。

日光渐渐落下，白日转为黑夜。

顾昇呆呆地坐着，缓缓的，他脑中才忆起白日时所出现的种种场景。

猎妖师与七尾狐妖相斗，以及茹娘从自己的手中，拿走了一幅妖怪的图。

“原来，白公子是一只狐妖啊。”顾昇扯扯嘴角，并未因此产生任何或愧疚或遗憾的情绪。

他在想……

“妖？”

“是因为妖吗？”

“是因为妖，所以茹娘才会回来的吗？”顾昇喃喃道。

没错，茹娘是猎妖师。

白公子是妖，茹娘过来斩妖。

胡桃蜂妖是妖，茹娘便去寻妖。

只有出现妖怪，茹娘才会……

那如果再出现一个妖怪，茹娘会再回来吗？

顾昇突然想起白公子之前给自己留了个东西。

是狐妖留给自己的东西！

顾昇猛然站起身来，迅速跑到书桌前，翻箱倒柜地找了起来。

很快，他找到了那个朴实无华却显得十分厚重的木盒子。

当日当时，白公子让顾昇不要打开它。

顾昇拿着盒子，极轻易地便掀开了木盒子的盖子，露出一颗漆黑浑圆的珠子。

这一瞬，一股常人无法察觉的气息豁然从顾昇家中扩散开去。

——

远在百里之外的一个树洞里，冒出一个老鼠的大头。

这老鼠拥有铁丝般的毛发。它仰起头，在天空中嗅了嗅，像是在确认什么方向。很快，老鼠确定了，它朝着东南的方向奔了过去。

一棵高大的柏树上，一条如成人大腿般粗细的花蛇从树干之上盘旋而下。

它直起身子，吐出蛇信。蛇信在空气中颤了几下，像是接收到了什么。接着，整个蛇身顺着树干缓缓地挪到地面。又粗又长的花蛇掩藏在落地的树叶之中，向东边蜿蜒而去。

——

而顾昇，他看着眼前的这颗纯黑滚圆，却毫无光泽的珠子，一时竟觉得它十分诱人。

这珠子仿佛暗暗隐藏着什么，似乎有着一种非同寻常的吸引力。

它像是在引诱着顾昇，要顾昇把它吃下去。

只要吃下去，就能让茹娘再次回到自己身边了。

不知道为什么，顾昇看着这颗珠子，心中就有了这样的想法。

顾昇伸出手，拿起珠子，塞进嘴中，然后，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