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完全暗了下来,屋外的太阳能灯咔哒一下打破了滞凝的气氛,也为黑洞洞的屋里增添了一丝光亮。
阿伽缓缓起身道:“我去把饭菜热一热。”
“两个人有了冲突,大多数人都会去劝更好说话的那个人算了。不管那个人是不是受了委屈、吃了亏。你也要这样对我么?笃定我舍不得你,就让我不要闹,不要报复?既然有这个打算,你为甚么还要怕呢?怕到连外面的早餐都不敢让我去吃。怕到把阿努曼都弄到家里来。”
阿伽平静地看着多曼:“今天要是不论出个是非对错,我不表明自己的立场,坚定不移地站在你这边,这个婚是不是就结不成了?”
多曼凄然地摇摇头,窗外的太阳能灯照在她的脸上,阿伽清楚地看到她睫毛上的闪光。
“这个婚还是会结的。婚姻不是要挟的筹码。我爱你,当然会想和你一直走下去。可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你愿意看到我一直担惊受怕么?我忍到现在都没对他们两个做出什么实质性的伤害,是因为我要顾及你的感受。还因为他们没狗胆包天的去伤害我家里人。但看这个架势,他们伤害我家里人是迟早的事。”
“不会的,塔德娜是个好孩子,她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我会去娜迦寨找她谈一谈,让她约束多善……”
多曼打断他:“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要把你妹妹摘出来么?”
多曼长吁一口气去:“是,丹琳有后代在沧源有后代是多善找人漏给你的。我们相遇后也是他暗示我你的来历有问题。可整件事的核心是为了什么?为了你的好妹妹塔德娜。你说多善心思龌龊让丹琳给你妹妹下了情蛊。可我跟你说过,你妹妹身体里没有情蛊。只有和你一样的涅槃蛊。我提醒过你,你们三个中了一样的蛊,为什么只有你妹妹被封印在大阴山?你妹妹要去那扎度?她去干什么?你心里其实已经有答案了,但你选择忽略。你知道你妹妹不是全然无辜,你也选择视而不见。已经死了两个人了,徐家也差点团灭了,你还要装聋作哑到什么时候?等他们想出更恶毒的办法么害更多的人么?我告诉你,他们最好不要打我家里人的主意。但凡我家里人少了一根头发,你妹妹和多善,一个都活不了。”
阿伽痛苦地闭上眼睛:“我知道你说得都对,可我能怎么办?塔德娜受了那么多苦,她现在所求的不过是过上正常人的生活。我怎么忍心苛责她。”
“用苦难做借口拾起屠刀就是对的么?而且,你怎么知道他们求的只是过正常人的生活?我们家几代人在沧源生活,我太阿婆那一辈就和娜迦寨有联系,要把塔德娜从大阴山弄出来并不是非你不可。多善为什么那么有耐心,忍了两百年硬是要等到你现身才去救塔德娜?”多曼冷然的看着他:“我现在甚至怀疑,你身上的涅槃蛊,当真是丹琳亲自给你下的么?”
阿伽闻言如遭雷击,他恍惚地回忆自己为什么会中蛊。是因为他去多善府里赴宴。他一贯讨厌多善觊觎塔德娜,加之傣王已经让他代替多家,做了允坎的领主,他根本不屑和多善多打交道。
那天他为什么会去赴宴呢?
是因为塔德娜说她会亲自拒绝多善,好让他死心。那天的宴席上有多善、有塔德娜,唯独没有丹琳。
他的记忆早已模糊,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逃出多善的府邸。只记得在他半昏半醒间丹琳喂他吃了一颗不知道什么药丸,絮絮叨叨的和他说了一些话。所以当他意识到自己中蛊时第一反应就是丹琳给他下的。再加上他擒获的那些娜迦寨的巫师都说他中的是丹琳独门的涅槃子蛊,他就一直坚信是多善和丹琳为了夺回允坎,合谋给他下了蛊。
可今天多曼的一席话让他产生了动摇。涅槃蛊是丹琳制的毋庸置疑,但真是丹琳给他下的么?
啪嗒一声,餐厅的灯亮了,多曼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身把灯给打开了。突如其来的光亮刺痛了阿伽的眼睛。他忍不住闭上,突然间他想起了翁书赛阿里额耶的话。
“据说后来她在阿扎列教找到了解蛊的办法,但这只是个传言,没被证实过。”
丹琳和阿扎列教积怨颇深,一开始是阿扎列教想铲除娜迦寨,后来又是丹琳觊觎阿扎列教的镇教之宝佛指骨舍利,追着他们不死不休。难道那根佛指骨舍利就是解蛊的关键?那为什么她自己的涅槃蛊没有解,还传到了多曼这一代?
他又想起多曼的质问。
“你们三个中的是同一种蛊,凭什么塔德娜不人不鬼,凭什么多善老得不能看?凭什么你青春永驻?就凭你长得帅丹琳祖奶奶舍不得就对你手下留情么?”
“你根本不知道丹琳牺牲了什么?也不知道她到底有多善良。”
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闪现。他一直以为自己能容颜不改是因为来允坎前傣王赐给了他梵主的圣水,可那个圣水塔德娜也喝了……难道当时丹琳已经制出了解药,她当时喂给自己的就是解蛊的解药?
不可能!他心内暗自摇头。丹琳为了佛指骨舍利差点把阿扎列教给灭了。她怎么可能把救命的药给自己。
就算丹琳失心疯把药喂给了他,那为什么蛊毒没有解呢?
看着阿伽表情晦暗不明,多曼叹了一声气道:“我一说生生死死的话你就要闹脾气和我置气,却不去管那个真正要置我于死地的人。这么优柔寡断怪不得会着了多善的道。你还是别想了,咱们就这么过吧!其实,他们拿我也没有什么办法,我捏着他们命门呢!惹火了我,大不了和他们同归于尽。”
阿伽苦涩地看着多曼:“你是不是对我很失望?”
多曼先是摇头继而又点头:“我从来都是靠自己,没想过要别人保护我。但你这么偏袒塔德娜,我心里的确是有些不高兴的。但没关系,我能理解。”她嘴角半勾,脸上尽是无所谓的淡漠。
对于娜迦寨的挑衅和戕害,她不在意就不不理他们,惹急了就自己冲进去教训他们。完全把他排出在外。
阿伽觉得有根针扎进了他的心里。再有两个月他就即将成为她的丈夫。她却对自己丈夫的不作为丝毫不在意、视若无睹。
这是为什么?
是因为她知道,她的抱怨和不满不会有任何结果。自己的丈夫只会口头上安慰她几句,劝她不要生气。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她只有靠自己才能把气出了。
她嘴上不饶人,可她却是个心软的姑娘。她原谅了他最开始的欺骗和利用,让他得寸进尺地以为自己温柔以待,一天三顿精心的饭食就能抚平她命悬一线的愤怒,能抹去她担惊受怕的恐惧。
她控诉得对,他们兄妹倆太欺负人了!他的爱不是那么纯粹、他的倾心相待其实是有目的的。但这个傻姑娘就随便抱怨几句,装聋作哑地继续过日子。
真的,太欺负人了!
不过,一切都还来得及,他现在履行一个做丈夫的职责还不晚。
阿伽走到多曼身边,轻轻地把她拢在怀里,抵着她的额头问道:“如果是艾勒干了坏事,你会怎么办?是大义灭亲,还是倾尽全力帮他隐瞒?”
多曼挑眉:“他没机会做坏事,只要我发现他有一丁点想学坏的苗头,我就会抽得他想都不敢想。”
阿伽轻笑:“对,就应该这样,早早就把那些坏念头扼杀在摇篮里。你放心,我不会让他们再欺负咱们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你要怎么做呢?”
“这个你不用操心,你就好好上你的班,好好吃饭就行了。”
“那什么时候开始呢?”
“今晚啊!”
多曼撇嘴表示不相信。
阿伽被她的表情逗笑,捏了捏她的脸颊道:“收拾他们还得挑个良辰吉日么?”
多曼咬唇:“你一直冷眼看着他们闹,现在冷不丁要出手,我觉得有些吓人。”
阿伽揉揉他的发顶:“你一个馋鬼,连好吃的都不吃了,这更吓人。”
多曼瞟了一眼桌上已经凉了的饭菜,悻悻道:“我其实没吃饱,但刚才的话题不下饭,我吃不下去。”
阿伽搂着她往外走:“没吃饱就出去吃宵夜,去吃你爱吃的炒稀豆粉和生烤猪尾巴。腌菜煮猪脑和缅甸油面吃不吃?要吃我打个电话给老板让他开始做,咱们到了就能吃现成。”
多曼诧异地看着阿伽:“你不是叫我不要去外面乱吃东西么?”
“吃,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吃出毛病大不了让翁书赛阿里额耶过来一趟。”
这个结果是多曼没有想到的,她凌乱了。要么严防死守不给人一点可趁之机,要呢直接豁出去爱咋咋地。她老公转折怎么这么快?她都有点跟不上了。
白天睡得太多加之晚上受到惊吓,多曼躺床上又辗转反侧了。阿伽抚着她的背轻声问:“怎么了,这么晚还不睡是不是吃撑了要我给你揉肚子?”
多曼贴着他的胸口,声音嗡嗡地:“你偏袒塔德娜我生气,这一下子你站在我这边,我又觉得不真实。”
阿伽满含歉意地轻揉着她的后颈:“对不起啊!这段时间你一定感觉很煎熬。被他们恶心了个透,还得在我面前装若无其事。”
多曼摇头:“也没到煎熬那种程度。就是有些委屈,还有些憋屈。我明明动动手指就能捏死他们,但因为顾及你,顾忌法律,只能随随便便打他们一顿警告、警告就算了。
阿伽轻笑:“别吹牛,就算法律允许,就算我放下话说你放心大胆的干,你也下不了手。”
多曼也笑:“这倒是真的,我只学过除鬼救人,没学过杀人。”说完她叹了口气:“其实严格算起来他们都不能算人了,但我还是下不了手。我不想变成他们那样的人。一个人做事,一旦没有了底线,对任何事都无所顾及是件很可怕的事情。我其实心里很矛盾,我既高兴你终于不再忍气吞声,又怕你手上沾了血。”
阿伽拍拍她道:“你放心,我不会像他们一样不择手段的。现在是什么世道了,有的是比杀人更好的办法。你不让我做的事我都不会做。”
多曼忽然觉得想哭,她吸吸鼻子压下泪意问阿伽:“我今天有没有跟你说我爱你。”
阿伽在黑暗中轻笑:“没有,你忙着哄我和讨伐我。”
多曼紧紧地搂住他,眼泪顺着眼角流到他的颈间:“我爱你。”
阿伽觉得自己的眼眶也热热地,他轻吻多曼的发顶:“我也爱你。”
“我们两个要好好的!”
“嗯,我们两个都会好好的。”
不出一周的时间,娜迦寨布在边境和境外的灰色产业全部被独立军侵占。多善气急败坏的让陶然去查。陶然这件事交待给了陶央,但没想到陶央带回来一个更坏的消息。
那个帮他们给徐家下蛊的巫师被反噬暴毙在自己的住所。泰国所有的巫师都拒绝了娜迦寨的邀请。先前有一个已经答应他们要对付多曼的法师把定金和违约金一起退了回来。并放下话,他们不会为难和对付遮目**师的后人。
多善气得差点把佛龛都给掀了。
塔德娜问陶然:“泰国那边不会突然之间翻口,是谁做的说客?”
“翁书赛阿里额耶。徐家的蛊也是多曼请他来解的。”
塔德娜挑眉:“我听说他和他叔叔不和,多曼是许了他什么好处把他拉到一个阵营的?”
陶央摇头道:“这就不知道了,但自从上次我们请他去拿多曼那本书后,他就和多曼亲密起来了。”
塔德娜劝慰多善道:“钱损失一些就损失一些吧!要紧的是多曼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