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火燃起的烟雾在夜色中一圈一圈地向上萦绕,卷着调料的肉串被烤了一阵后便发出焦香的气味。
这是个不大的烧烤摊,周边只摆有五六张桌子,却都坐满了人。
季远山人虽然小个,食量却出奇的好,边吃串还能边往下灌啤酒,没一会脚边全是酒瓶子。
陆以帆喝得少,只在被季远山催促的时候抿了几小口,他明天还得上班呢,被季远山的事一搅和,他只能请了一下午假,明天可绝对不能旷工了。
“哎,你别喝太多了,等下睡这了。”陆以帆看着季远山不要钱似地给自己灌酒,忽然有点怕季远山倒在这还得让他帮忙拽回去。
喝得正上头的季远山自然不可能听他的话,打了个酒嗝后开始哇哇地倾诉。
“你说,我跟他在一起这么久,他凭什么这么对我!……”
这一晚上季远山和他倒了不少苦水,都是陆以帆不爱听的关于同性恋的故事,因此他大多时候在发呆。
但季远山这倒霉事难免让陆以帆想起自己那个二货爹,他爹当初也为了一男的把他妈甩了,想到那些往事,他自己都郁闷地把酒一饮而尽。
不过好就好在,陆以帆已经不是会为这些事闹天闹地的年纪了,他曾经也愤怒不解过,但那些事都过去了,谁都无法挑选自己的家庭,他早就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季远山没让他回忆得太久,呜呜地在那嚎哭,声音不大,这家伙喝醉了都怕丢脸不敢大声哭,但那哭声实在是扰得陆以帆心烦。
“你自己吃一会,我去买点儿东西。”陆以帆站起身,眼不见心不烦,仿佛听不到那些声音他就不会想起自己家的操蛋事。
他本来想随便挑家不远的超市进去买瓶水的,但绕过弯,就看见旁边还有一家蛋糕店还没关门。
陆以帆犹豫片刻,推算了一下季远山的年纪,而后进去买了个小蛋糕。
他从超市里出来的时候手里拿了盒烟,其实他不太习惯烟味,也不喜欢烟味,抽过一次太呛了他就没再碰过,但他现在确实有点儿心烦。
陆以帆点起火,抽了一口。
他很快就被呛到了,的确是无论过了多久,陆以帆都无法完全接受这个味道,只能把烟丢掉。
他叹了口气,打算回去烧烤摊那边。
还没走到那,他就隐隐约约听到争吵的声音,脚下不由得走快了些。
一转过街角,他就看见季远山正在争吵什么,挡在他面前的还有两个人,个子都不矮,地上周围还有一堆玻璃瓶碎片,老板着急地站在旁边。
“怎么回事?”陆以帆快步上前,把喝得手脚发软的季远山拉到后面。
对方原本正咄咄逼人地质问,见到他挤进来,其中靠后的人愣了一下。
“帆哥?”
这道声音太过于熟悉,陆以帆往后看去,这才发现后面站的是游知恒。
“你怎么在这?”陆以帆皱着眉,但显然这个问题没有当下的事重要,“这是怎么了?”
游知恒前面站着的人穿得跟个酒吧男模那种花孔雀似的,指着季远山:“他刚刚往地上砸酒瓶,碎片差点溅到我。”
“又没碰到你,你说什么呢?”陆以帆一来,季远山显然底气更足了,大声地反击着。
“那只是没碰到我吗?要不是我闪得快,我腿上得扎成啥样啊?”
“那我又没打到你,你个二货着急什么?”
“你他妈——”花孔雀一听更来火了,一撸袖子就一副想干架的模样。
“等下,”陆以帆自然是立马拦住他,“季远山,你没事砸什么酒瓶子啊?”
季远山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我生气!”
“因为啥啊?”
“刘大伟。”
“你那和人家有啥关系啊,你给人家道个歉,这事不就完了吗?”
季远山瞪大了眼睛:“我都在生气我还跟他道歉?”
陆以帆无语了,和一个醉醺醺的人讲道理简直就是世界上最浪费时间的事,他转头问:“那我替他给你道歉吧。”
花孔雀也是个犟种:“我就要他给我道歉。”
“这……”陆以帆的脸色也开始不太好看。
气氛些许凝固,场面一时间僵持不下。
游知恒在这个时候忽然开口了。
“我们走吧。”
花孔雀有点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就这么走了?”
“嗯。”游知恒看了陆以帆一眼,“认识的,就当给我个面子吧。”
花孔雀呵呵笑了两声:“那等会我能要个亲亲不。”
游知恒沉默了一瞬:“行。”
听游知恒开口,陆以帆本来都放松下来了,忽然听到这句“要个亲亲”吓得他马上又打起了精神。
“什么玩意?谁亲谁?”
花孔雀白了他一眼,指了一下游知恒:“肯定是他亲我啊,难不成还是你亲我?”
陆以帆立马被这个联想恶心到了。
他诧异地看向游知恒,这对他来说倒是个意外,因为游知恒看上去是个乖乖学生,而在陆以帆的刻板印象里,搞男同性恋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更别提花孔雀穿得花哨,身上一堆闪闪发光的亮片,看上去就不是什么正经人。
游知恒和他对视一眼,很快挪开视线:“走吧。”
他俩走了之后,陆以帆把东倒西歪的季远山扶到车上,怕被交警抓,又叫了个代驾。
回到家门前的时候,陆以帆先往季远山兜里掏钥匙,掏了好一会才想起来白天时他就说过自己忘记带钥匙了。
他只好按门铃。
还好屋里有人,是一个女性,大概是季远山的母亲,他把人交给对方,又把那小蛋糕递过去。
“他喝得有点多,最好拿个盆给他,指不定等会吐得满地都是。”
陆以帆叮嘱了一声。
“谢谢你啊,给你添麻烦了。”女人质朴地冲他笑了笑。
陆以帆躺到自己床上准备休息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他想闭上眼好好地睡一觉,但可能是因为摄入了一点酒精,导致翻来覆去都没睡着,脑海中一直在回想游知恒和那个花孔雀。
这孩子怎么会是同性恋呢?陆以帆百思不得其解。
成年后几乎不失眠的人终于在今天失眠了,他在床上纠结到后半夜,终于拿起手机翻到游知恒的账号,第一回像个贼一样打开他朋友圈。
什么也没有,朋友圈是仅三天可见,陆以帆一无所获,只好又按灭手机。
次日,他在基地再次见到游知恒。
游知恒并没有打算和他解释什么,于他来说也许是没必要,两人在基地打完照面后都若无其事地各干各的。
偶尔陆以帆也会向他投去纠结的眼神,但一旦游知恒抬头和他对视,他就会心虚地立马低下头。
这种氛围持续到下午林屿来替另一个同事的班。
“好累啊。”林屿刚穿上工服就发出一声哀叹,“我今天开了好多会,学校都快让我跑遍了。”
“谁让你进那么多社团。”游知恒看他一眼。
“我还以为能多参加活动拿个奖什么的,让我爸妈刮目相看。”
陆以帆不觉向他们投去目光,林屿知道游知恒的事吗?作为发小应该是知根知底的吧。他想起先前他们两个的对话和接触,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纠结万分也没开口。
不然就当作不知道好了,他想,这种事发生在认识的人身上总是不好去多管闲事的,特别是游知恒,毕竟他看着不像那种人。
平日里陆以帆总是那个能轻松把话头挑起的人,今天却沉默许多,林屿有些疑惑地看他。
“帆哥,你是心情不好?”
他的一句话把陆以帆飘远的思绪瞬间拉回,陆以帆轻咳一声:“我没事……小黄在你那还好吧?”
提起那只仓鼠,林屿立刻被转移注意力,立马开始滔滔不绝。
“那必须的,我舍友们都老喜欢它了,它也不爱爬笼子越狱,到点吃饭睡觉,老乖了,也不咬人,摸着又软乎。”
“不咬人?”
“何止,都不挠我们。”
“奇了怪了。”陆以帆抿抿唇,印象里小黄对陌生人类攻击性极强,但也不排除它喜欢林屿他们味道的可能。
“帆哥。”
游知恒的声音忽然在身边响起,陆以帆这才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靠得很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他这个举动让游知恒的眼神暗了暗,林屿也察觉到不太对劲,诧异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来回移动。
陆以帆自觉尴尬。
“怎么了?”
“能帮我和他拍个照片吗?”
“什么照片?”
游知恒从他背来的包里翻出两件红色的衣服,这是他们学校的志愿者工服,林屿非常配合地接过来穿上。
两人都是身高一米八几的大高个,身材比例又好,这一穿,把衣服穿得跟情侣服似的。
陆以帆赶紧止住这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想法,暗骂自己神经病,果然一旦知道身边有一个会经常接触的同性恋之后,所有事情都会变得诡异起来。
陆以帆举起游知恒的手机给他俩拍了张照,而后还给他。
“怎么的,拿去跟学校骗分数啊?”
“不是。”游知恒说,“我骗我妈说国庆在这边当志愿者,得给她发照片报备。”
“哦……”陆以帆皱起眉来,由于家庭原因,他是个非常尊重母亲这一角色的人,“那你国庆怎么想留在这?我之前也跟你们发过信息说可以给你们放假的。”
“回去的话我就联系不上你们了。”游知恒平静地说。
陆以帆理解他这句话花了十秒,而后有些惊诧,原先他是以为能教出游知恒这种孩子的家庭肯定都是知书达理的那种,现在看来,他开始觉得自己有点儿刻板印象了。
“那你家里管得还挺严……”
游知恒用一个温和却疏远的笑结束了这个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