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在许淮身后合拢,将那股消毒水气味隔绝开来。室外正午的燥热空气裹挟着街道上的喧嚣扑面而来,许淮却奇异地感到轻松,他站在原地,有几秒钟的恍惚,仿佛一部分感官还停留在那尖锐的疼痛中。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想要去触碰疼痛的来源,却不敢真的去触碰,只是将指尖停留在眉骨上方。穿刺之处正散发着一种深层的、搏动性的胀痛,随着心跳“咚……咚……”地提醒着它鲜明的存在。痛,但不再是针尖刺入瞬间那种撕裂般的尖锐疼痛,而是一种沉闷的、带着灼热感的纯痛。
奇怪的是,在这疼痛之下,涌动着一股战栗的满足。
这疼痛是一个独属于他自己的秘密仪式。
他坐进车内,启动引擎,他感受着风从耳边呼啸而过的感觉,车速越来越快,仿佛要飞离地面。
眉骨处的疼痛感在速度的快感下变得有些模糊,但那种经过疼痛洗礼后而留下来清明感,却顽强地留存了下来。许淮甚至觉得世界的色彩变得更鲜明,边缘变得更锐利。
他将车子开进略显破旧的地下停车场里,楼上是“灵魂派对”乐队的排练室。
许淮伸手推开了那扇厚重的隔音门。
与往日一样的,那股熟悉的、黏腻的压抑感,像一张无形的蛛网,瞬间将他裹挟,无法挣脱。
与在“锚点”所感受到的严格控制的秩序形成强烈的反差,这里是混乱的,沉闷的,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疲惫。
排练室内已经有人了。
鼓手广子明坐在排练室角落的沙发上,低头正刷着手机,听到开门声眼皮都没抬一下;吉他手汤和煦窝在角落的沙发上,怀里抱着吉他,手指无意识地拨动琴弦,看到他进来,倒是对他点了点头。贝斯手纪乐与键盘手段承站在一旁,低着头看着手机屏幕,似乎在讨论着些什么。
“来了?”听到开门声,贝斯手纪乐停下手上的动作,抬头看他,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捕捉到了那与往日不同的一点,“哟,打眉钉了啊。”
许淮走进来,从喉咙里挤出一个模糊的“嗯”来作为回应。
“挺帅的。”贝斯手纪乐笑了一声,只是那笑有点勉强,他又低下头去心不在焉地拨弄着琴弦。
从推开门那刻起,许淮心里那点由疼痛带来清明感,正在被这沉闷的气氛消磨。
他压下心中的不畅快,走到自己的位置前,从随身背着的包里拿出一瓶矿泉水,打开瓶盖,灌了几口,暂时压下喉咙的干涩感。
“趁现在人都在,开始吧。”许淮放下矿泉水瓶子,声音带着一丝他还未觉察的沙哑,“新歌的过渡段,我又改了一下。”
鼓手广子明听到这话,视线终于从手机屏幕上离开,他抬起头,拧着眉头质问许淮:“又改了?昨天不是才定下来?”
“昨天定的还是不够好,回来的时候我又想了一下,。”许淮拿过纪乐手中的贝斯,拨弄了几下,正是与广子明争执这段过渡段,才让他偏头痛发作。
他在这段过渡中加入了一些新的和弦,让旋律听起来更加躁动,更具有冲击感。
“这样切入的话,现场效果会更好一些。”
广子明彻底放下了手机,声音都拔高了一些:“你又这样!这段旋律需要的是情绪铺垫,需要的是层次感!你这样硬生生切进去……”
“什么?”许淮停下拨弄琴弦的手指,抬眼看他,神情淡然。
广子明看着他,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斟酌该怎么去说:“像是在完美的旋律里搞破坏……只有破坏!没有建设!”
“完美?”许淮冷笑了一声,将贝斯物归原主,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你难道觉得我们现在的歌曲算是完美?台下观众听着都要睡着了。”
“那是因为你只想着怎么让歌曲更吵!根本没考虑音乐性!”广子明猛地站起来,脸涨得通红,“乐队是五个人的,不是你自己的独唱舞台!”
这句话像一根针一样,精准地刺中了许淮的神经,排练室瞬间安静了下来,连轻微的摩擦声都没有了,安静得让人害怕。
许淮感觉眉骨处的穿刺部位突突跳地更厉害了,疼痛感再次鲜明了起来,让他分不清这到底是身体上的疼痛还是心理上的疼痛,不过他需要用这种疼痛感来锚定自己,让他不至于被这怒火吞噬。
许淮往前走,慢慢地逼近广子明,压迫感十足。
“独唱舞台?当初要不是我一直坚持这种'吵',我们现在还在酒吧里翻唱别人的歌!”
“你……!”广子明气得发抖,想要反驳许淮这种荒谬的言论,却好像找不到更有力的词句来反驳,只是狠狠瞪了许淮一眼,随后抓起自己的鼓包,“砰——”地一声摔门而出。
剩下的四个人什么都没说,排练室再次沉默。
许淮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眉骨处的疼痛还在持续着,但之前剩余的清明的真实感却已然消失不见,只剩下无尽的烦躁和疲惫,许淮觉得自己濒临崩溃。他转头看向另外三个人,希望寻求到一种赞同感。
可是那三人却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乐器,回避了他的目光。
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感,像冰冷的海水,慢慢从脚底蔓延上来,吞噬了他。
这里的一切都在失控。许淮忽然想起陆晴楠那温热的指尖,稳定而有力地固定在他的眉骨处,那一种绝对的、不容破坏的控制,让许淮感到安心。在那里,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仿佛连疼痛都在她的预期之中。
而在这里,在这些人身边,一切都在失控。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压过那股令人害怕的不真实感。
“……今天先不练了,你们也都回去吧。”他哑声说道,许淮忽然觉得自己好累。
积累的疲惫,比任何争吵都更要消磨一个人。
他拿起自己的东西,许淮觉得自己身上沉甸甸的,脚步在另外三人的注视下竟显得有些仓皇。
没有人挽留他。
他走在夜晚的街道里,漫无目的地在城市里穿行。眉骨处一阵阵地刺痛着,而这份疼痛感却不再带来清晰的清明感,只剩下疼痛。
他坐上车,启动引擎。他需要一个情绪的出口,需要再一次用清晰的疼痛感来覆盖掉自己内心这团模糊不清却不容小觑的挫败感和孤独感。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握着方向盘拐向那个能让他安心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