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向城死后,罗葳把自己关在公寓里,像一具被抽走灵魂的空壳。
无论白天还是黑夜,都窗帘紧闭,阳光透不进来,黑暗成了他唯一的庇护所。
酒瓶横七竖八地躺在地板上,有的早已见底,有的还剩半瓶浊酒。罗葳的视线模糊成片,已分不清哪些是他真实喝空的,哪些只是醉意中的幻影。
他像受伤的困兽般蜷缩在床上,身上仍套着那件从医院穿回来的衬衫。衣领处褐色的血迹已经干涸发硬——那是向丰年暴怒时摔碎的玻璃杯在他脸颊留下的印记。伤口处还贴着邢言随手处理的纱布,边缘已经微微翘起,露出下面快愈合的伤痕。
三天,他没吃过一口饭,没洗过一次澡,甚至连水都很少喝。胃里除了酒就是胃酸,烧灼般的疼痛被酒精麻痹,可心脏的钝痛却愈发清晰。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活着。
第三天傍晚,门铃声突兀地刺破寂静。
罗葳依旧蜷在床上,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向城有钥匙——那个总是轻手轻脚开门,生怕惊扰到他的男人。既然没人用钥匙开门,那站在门外的,就绝不可能是向城。
门外的人耐心等了半分钟,随后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不,不是钥匙,是开锁工具。
门被推开,走廊的光线刺进来,罗葳下意识闭眼,喉咙里挤出一声嘶哑的抗拒。
“是谁?……阿城吗?”
“罗葳先生。”
低沉的声音,像手术刀划破寂静。
邢言站在门口,逆着光,轮廓锋利得像一尊雕塑,很有压迫感。
罗葳没回答,只是翻了个身,背对着门。
脚步声靠近,床垫微微下陷。一只手贴上他的额头,触感冰凉。
“你发烧了。”
罗葳想躲,但身体沉重得像灌了铅,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别管我。”
下一秒,他被拦腰抱起。
他模糊地听到汽车引擎的声音,感受到自己被放进一个温暖的空间。
有人正用温热的湿毛巾擦拭他的身体——从脸颊到脖颈,沿着手臂滑至胸膛,最后甚至延伸到……那人的动作看似轻柔,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度,让他无处可逃。
针头刺入静脉的瞬间,他挣扎了一下,但很快被按住。冰凉的液体流入血管,他昏昏沉沉地睡去。
梦里,他看见向城站在远处,穿着一身洁白的衣服,笑着朝他挥手。
“我走了哦,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不要……不要!”
罗葳在梦里拼命向前奔跑,向城的背影在晨雾中若隐若现。他伸出手,指尖几乎要触到那人随风扬起的衣角……他想追上去,却被一双手牢牢扣住。
“别走。”
一双冰冷的手突然从背后环抱住他,力道大得勒断呼吸。罗葳挣扎着回头,对上一双镜片反光的琥珀色眸子。邢言的脸在梦境中扭曲变形,白大褂下摆沾着可疑的暗红色污渍。
罗葳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四肢开始僵硬,而远处的向城正慢慢转过身——那张本该熟悉的脸,此刻却变成了邢言的模样。
意识再次模糊……
后半夜,罗葳短暂地醒了一次。
卧室里只亮着一盏昏黄的台灯,邢言坐在床边,手里捧着一本厚重的医学书籍,金丝眼镜反射着冷光。
罗葳眨了眨眼,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水……”他嘶哑地开口。
邢言放下书,扶起他的后颈,将一杯温水递到他唇边。
罗葳喝了两口,又昏睡过去。
三天后,罗葳彻底清醒。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深灰色的床单,冷冽的雪松气息,枕边放着一套叠好的干净衣物。
准确来说,这张床不算陌生,因为他之前睡过。
罗葳撑起身子,眩晕感瞬间袭来。待恢复了些力气,他才下了床。
“醒了?”
厨房的方向传来声音。
罗葳抬头,看到邢言站在料理台前,锅里煮着粥,热气氤氲。
“我……怎么在你家?”他声音沙哑问道。
邢言头也不回:“我去找你,发现你高烧昏迷,就把你带回来了。”
罗葳沉默了一会儿,往玄关处走。
“你去哪?”邢言问。
“回家。”
“先把粥喝了。”
罗葳没理他,径直往门口走。
没走几步,手腕被扣住。
邢言的手指冰凉,力道却不容挣脱。
“你现在连站都站不稳,想死在外面?”
罗葳抬眼看他,眼底一片死寂。
“我死不死,跟你有什么关系?”
邢言盯着他,忽然笑了。
“当然有关系。”他松开手,转身盛了一碗粥,“你的命,现在是我的。”
罗葳知道邢言不会罢休,他实在没力气反抗,最终还是妥协坐下了。
粥很清淡,加了点姜丝,驱散了他胃里的寒意。
他机械地吞咽着,味觉像是失灵了,尝不出任何味道。
邢言坐在他对面,慢条斯理地切着水果。
“你睡了三天。”他说,“再晚一点,你可能就真的没救了。”
罗葳没回答。
“向城的葬礼,后天举行。”
勺子“当啷”一声掉在碗里。
罗葳的手指微微发抖。
“他们……没通知我。”
“我知道。”邢言将切好的苹果推到他面前,“所以我来告诉你。”
罗葳盯着他泛着冷光的眸子,声音嘶哑:“你为什么要帮我?”
邢言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指,“帮你?”他轻笑一声,眼睛微微眯起,“我是在等待。”
“等什么?”罗葳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桌布。
邢言倾身向前,冷冽的雪松气息扑面而来:“等你彻底崩溃啊。”他的声音轻柔得像手术刀划开皮肤,“然后...”指尖突然扣住罗葳的下巴,“完完全全属于我。”
罗葳猛地别过脸,却被对方修长的手指牢牢固定住。
邢言的拇指碾过他干裂的唇瓣,带来一阵刺痛。
“知道吗?死亡不过是细胞活动的终止。”
他的呼吸喷在罗葳耳畔,“而崩溃...是重塑灵魂的最佳时机。”
罗葳的指节重重砸在餐桌上,震得碗里的汤匙叮当坠地。
“是你做的,对吗?”
他声音嘶哑得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通红的眼眶里蓄着未落的泪。
“身为主治医生,你最了解阿城的病情…只有你能做到这种程度。”
邢言他忽然低笑出声,喉结上的痣随着笑声轻轻颤动:“罗葳先生既然这么确定...”
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令人心慌的节奏,“怎么不报警叫警察来抓我?”
罗葳的呼吸骤然停滞。
“是没有证据?”邢言突然倾身向前,冷冽的气息拂过罗葳颤抖的睫毛,“还是...”冰凉的手指抚上他剧烈跳动的颈动脉,“你心底根本不想我被警察抓走?”
这句话像手术刀般精准地剖开了什么。罗葳猛地挥拳,邢言并没有躲。拳头结结实实砸在嘴角上,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
“你去自首吧。”罗葳的指节还沾着血,分不清是谁的。
邢言慢条斯理地用舌尖顶了顶被打破的嘴角,鲜血在唇间晕开一抹艳色,忽然绽开一个染血的笑容。
“真令人遗憾... 罗葳先生,你从未真正了解过我。”
他垂眸看着指尖的猩红,声音轻得像在念一首安魂曲。
“就像你从未真正了解过向城一样。”
罗葳蹙眉,“什么意思?”
邢言凝视着他,指尖轻轻敲击着水果刀,发出清脆的声响:“如果你真的怀疑向城的死因...”他忽然倾身,“他的遗体现在应该还躺在殡仪馆的冷柜里。”
“只是...”邢言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你拿得到吗?”他慢条斯理地从口袋掏出一张折叠整齐的死亡证明,在罗葳眼前缓缓展开,“谁会为了一具手续齐全的尸体,去质疑三甲医院出具的病理报告?”
罗葳的瞳孔剧烈收缩,他看清了证明右下角那个熟悉的签名——龙飞凤舞的字迹,和病历上的一模一样。
“所以你早就计划好这一切...”罗葳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眼眶猩红得像要滴血。
邢言轻轻将死亡证明折回原样,动作优雅得如同在整理手术器械:“死亡证明是真的,病理报告是真的...”他的指尖轻轻点了点罗葳的心口,“只有你的怀疑,是假的。”
“我现在只问你一个问题。”罗葳的指节攥得发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阿城真正的死因...真的是肿瘤引发的心梗?”
邢言将一旁的金丝眼镜拿起,慢条斯理地用丝质手帕擦拭着镜片。灯光在镜面上折射,将他的眼睛分割成破碎的光斑。
“根据他当时的病状特征以及所有监测数据...”他戴上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冷静得可怕,“确实是。”
罗葳的呼吸骤然停滞。
“不过...”
邢言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粥碗边缘,发出规律的声响。
“不过什么?”罗葳猛地抓住他的手腕,触到一片冰凉的肌肤。
邢言垂眸看了眼腕表,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等罗葳先生喝完这碗粥...”他轻轻推开罗葳的手,将粥碗又往前推了半寸,“我就告诉你一个有趣的发现。”
罗葳低头看向碗中——米粥表面浮着一层细微的油花,在灯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晕。他的胃部突然痉挛,实在没有半点胃口了。
可他还是硬着头皮,将剩下的粥灌进喉咙。温热的粥滑入胃里,一股暖意渐渐扩散,痉挛和灼痛感竟随之缓和了些。
“什么发现?”他哑声问。
邢言双手环抱胸前,懒散地靠着椅背,目光紧锁罗葳:“我在向城的血液里发现了些有趣的东西。”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某种特殊化合物,很可能是诱发他心肌梗塞的元凶。”
求收藏!求评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怀疑